☆﹀╮=========================================================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年年岁岁 作者:一波三折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跟她许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她信了。 后来,那人携着如花美眷,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为一只面瘫,她表示很蛋疼。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思 ┃ 配角:苏斐,凌烨 ┃ 其它: ☆、抢亲 ?  时间过去了很久,宋思回忆起当初提刀抢亲的那一幕时,还是忍不住感到痛彻心扉。   当然,这是错觉,她没有心。   那时的雪堆得可真厚啊,她一脚踩下去,皑皑的白雪就浸没到了脚踝。她很久没有下山了,身上穿的还是一件薄春衫,等到来到了苏斐的宅院,她已经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苏斐前些日子已经知会过她,即将过门的新娘也带过来给她瞧过。那真当是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姑娘,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当她睁着扑闪扑闪的眸子朝她微笑的时候,嘴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当真是色如春晓,天真烂漫。   她那时候多硬气啊,心里翻江倒海一缸子的老陈醋,面上硬是不动声色,嘴边勾起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从从容容地道了一句如此甚好。   甚好个屁咧。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苏斐不过是下山历练一番,见见世面,不过一年半载,他就给她弄来了个未过门的媳妇,让她一下子措手不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苏斐倒是尊老爱幼,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就算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也能不远千里过来跟她请示一番,她能说什么呢,自个儿千辛万苦培养的小相公被别人采走了,她能跟苏斐的心上人拼命不成?   好吧,她扛着柄大刀去赶赴苏斐的喜宴,还真是去跟人家拼命的。   彼时,苏斐跟杜婉芸的小屋前坐了好些个邻里乡亲,大家伙儿你一杯我一杯的,场面好不热闹。白的雪,红的灯笼,苏斐一袭鲜艳俗气的喜服,落落大方的跟别人敬酒,整个人显出一股清贵芳华。   他抬眸看到宋思,眉眼间闪过一丝愣忪,待目光落到了宋思手里的宝刀后,他漆黑眉目里的笑意渐渐淡了,整个人显得有些冷。   这些街坊邻居都是些小老百姓,哪能见过这个阵仗,一看到宋思手里的刀,个个吓得身体抖成了筛子,纷纷跟苏斐告辞。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原先还喜气洋洋的宅院瞬间就只剩下了苏斐跟宋思两人。   一阵寒风吹来,宋思的身体狠狠地抖了一抖,抵在地面的刀刃也跟着颤了一颤,发出了嗡嗡的鸣声。   两人两相对峙,还是苏斐率先有了动作,他觎了一眼宋思身上的薄衫,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到宋思的面前,薄唇轻启问道:“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这会儿才来,身上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他的嗓音清透而低缓,凝视她的眸光里藏着一抹认真的神色。   宋思听出了他话里的关心之意,一直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番,不答反问道:“弟媳呢?”   “天太冷了,我让她先回房了。”说起心上人,苏斐眸光潋滟,唇角含笑。   “哦。”宋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有些紧张,她是过来抢亲的,不是听苏斐对另一名女子的甜言蜜语的。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她冻僵了的右手机械地握紧了刀柄,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底气。   因为心里有着自己的心思,宋思在面对苏斐的寒暄时,不免有些神情恍惚。   她一直知道苏斐长得很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来的好看,他面如冠玉,身长玉立地站在一边,就能抵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我们不知道你会过来,芸儿她很喜欢你,她知道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斐的目光笼在她的身上,温温淡淡,不过分热络,也不疏离。   “嗯。”宋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起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深沉,苏斐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脸,躲开了她看向他的视线。   “我去房间叫芸儿过来给你敬酒。”   苏斐匆匆甩出了这句,动作幅度很大地转过了身。   宋思浑身一凛,这才记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一把抓住了苏斐的袖口,指尖的凉意让苏斐怔了一怔。   宋思同样也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争取些什么,可有些人或事,不努力争一下,到底不能死心。她咬了咬嘴唇,心口一热,脱口而出道:“阿斐,我来只想问你一句,我们相互陪伴的这几百年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们一起陪伴了那么久,阿斐,你有没有在某一瞬间,喜欢过我呢?   宋思也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些晚了,她心底似乎有一股执念,让她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这么久了,已经过了这么久,她都忘了第一次见到苏斐是什么时候了,可她不会忘记,那时的苏斐瘦瘦小小,偏一双寒月般清冷的眼睛,亮得灼人。   苏斐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到了扯住他袖口的手指上,那双手很白,白的没有血色。沉默了半晌后,他才缓缓地开口道:“阿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师傅。”   不知名的叹息,隐匿在了空气中,宋思木着个脸,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将手抽了回来。   她这人天生就缺乏表情,俗称面瘫,尽管眼眶酸胀,身心被打击的摇摇晃晃,但她面上的表情还是木讷的。   只听到“叮”的一声响,那把削铁如泥的墨玉宝刀不堪重负地落到了地上。   宋思跟苏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地面,苏斐张了张嘴,眼神里划过了一丝警惕,略带迟疑地出声道:“阿姐,这把刀……”   “哦,这是我给你们送来的新婚贺礼。”宋思一边说着,一边弯下了腰,将地上的宝刀捡了起来。   宝刀被抱在了女人的怀里,森冷的宝刀映照着她灰白的脸色,隐隐透着一层死气。   苏斐不禁有些恍惚,记忆中,女人的怀抱是温热的,总弥漫着好闻的香草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皮肤越来越白,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凉,可她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有着记忆里的温存。   正在他愣神的空档,女人的声音从前方幽幽地传了过来。   “阿斐,这个天可真冷,你能给我拿一件袄子吗?”宋思跺了跺脚,苍白着个脸看向他。   苏斐回过神,嘴角微微掀起一个笑来:“阿姐,你先进屋里坐一下,我去给你拿芸儿的衣服过来。”似是怕宋思介意,苏斐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衣服是新做的,芸儿没有穿过。”   这一句强调在宋思听来显得有些多余,她胡乱地点了点头,跟在了苏斐的身后。   这个小小的院落虽然简朴,但布置得很是温馨,院子里的雪显然已经被人打扫过,宋思脚踩在上面,发出了很轻微的簌簌声。   到了屋里,火炉的热度让宋思觉得四肢不再那么僵硬了,苏斐将她安置在了堂屋,自个儿去了灶房,说是去给她煮杯姜茶。宋思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后,轻手轻脚地抱起了墨玉宝刀,环顾四周,最后朝着那间贴着喜字的房间走去。   虽然她的手脚仍旧发僵,但杀人越货这种事,对她这个千年老妖精来说,不过是手起刀落一眨眼的事情。   她一个闪身,很是迅速地进了屋,然后便把门给关上了。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吹,屋内的红烛时不时地晃动着,宋思的影子落在雪白的墙面,有一种狰狞之态。   听到动静,被喜帕盖住脸的杜婉芸以为是苏斐,羞怯娇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斐,是你吗?”   阿斐,从来只有她这么叫他,杜婉芸叫得好生亲热,又甜又腻。   宋思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只觉得胸腔被一阵莫名的情绪所环绕,那应该就是凡人所说的嫉妒。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而是如同猫一般,无声地向杜婉芸欺近。   杜婉芸显然感觉到了气流的涌动,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陌生的味道。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能够感觉到来人对她的敌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喜帕扯掉,一抬眼,视野中就出现了宋思双臂抱刀的冷凝姿态。   她跟宋思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对于这个将苏斐一手养大的女人,她还是抱有好感的。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被脂粉涂抹的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宋思姐,你……”   这句话还未完整的落出,便短促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落到了脖子处的刀,刀柄处青铜铸就的饕餮头像正张牙舞爪地正对着她,让她只能苍白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宋思。   眼前的女人脆弱的不堪一击,只要她微微施力,杜婉芸纤细的脖子就要与脑袋分离了。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盈盈泪光,宋思有片刻的迟疑。   而杜婉芸抓住了这个时机,扯开了喉咙尖叫道:“阿斐……”   宋思暗叫不好,眼明手快地点了她的哑穴,右手举刀,又稳又狠地向杜婉芸的脖子抹去。   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怎能配得上苏斐漫长到永生的生命。   ? ☆、你回来了 ?  宋思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嘴边发出了“嘶嘶”的痛楚之音。   她并没有心,可是总是觉得心痛,这种痛,蔓延了时光的悠长跟亘古,让她只能缩在墙角,忍着胸腔里让人难以仍受的闷痛。   这股疼痛可真是难熬,也没有什么规律,但每次来都是来势汹汹,比起凡间女子来葵水之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到痛苦熬过去了,她整个人也虚脱了,满头满脸的虚汗。   宋思伸手抚了抚额头的冷汗,面无人色,如同幽魂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到洞口,靠着壁沿,看着外面漫天飘着的飞絮。   她慢慢地伸出了手,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到了她的掌心,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宋思呆呆地看着手心,眉目温浅。   如今离那一次抢亲,早已过了百年。   杜婉芸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早就模糊了,凡人的生命匆匆数十载,这几百年,杜婉芸早就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她的阿斐,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些爱啊恨啊,几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她不老不死,生命中的唯一一次勇敢,在伤筋动骨那一天后,便只剩下等待。   不知道阿斐,还会不会回来。   宋思出神了片刻,将手收了回来,也收回了缱绻的目光。   她讨厌下雪,因为,她的阿斐,就是在一个下雪天,娶了别人。   那一次抢亲,她本来对杜婉芸起了杀心,但是阶詈蠊赝罚侦称泼哦耄笆弊柚沽怂哪且坏丁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苏斐,他看着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当真的在乎某个人时,他能将这世上最好的宠爱通通交给她,包括他的命。   可他视若珍宝的那个人,不是她。   当他飞身将杜婉芸护在怀里,宋思仿佛听到了尘埃落定的声音。   苏斐是由她一手养大的,她给了他生命,悉心地教导他,教会他喜怒哀乐,善恶是非,可她唯独忘了教他爱她。   这可真是悲惨。   最后,她面对苏斐惊怒交加的眸光,掠过他眼里的愤怒跟心伤,她只是挺直了背脊,一步步地远离了这个伤心之地。   当时她那萧索的背影,被那凉透了的月光拉的老长,她在想什么呢,其实她什么都没想。既然苏斐不爱她,那她就把苏斐跟他那小媳妇统统杀了,眼不见为净好了。可苏斐又杀不死,如果杀了杜婉芸,苏斐生生世世地恨着她,那真是比死了还痛苦。   既然得不到,那就干脆相忘于江湖好了,离开之际,她没有回头,只是一字一句地道:“苏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这个决定是错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甩出去的狠话言犹在耳,先后悔的人却是她。   她曾经偷偷摸摸地下山去,远远地瞧了苏斐一眼,那时候他正给杜婉芸做一把藤椅,好让她能够舒舒服服的晒太阳。而杜婉芸则挽着妇人发髻,衣着朴素,给苏斐擦着额际晶莹的汗水。   那一幕,稳准狠地冲击了宋思的空荡的胸腔,好多年都没有缓过神来。   等到五十年后,宋思心想杜婉芸都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了,她就不相信苏斐还能对着她恩爱白头。那一天,她出发前特意换了一件颜色鲜嫩的云锦衫,还细心地描眉勾唇,画上一张鲜妍的妆容。   她要将杜婉芸比下去。   宋思信心满满,可还没到跟前,她就怂了胆,只敢透过纸糊的窗棂,偷偷摸摸地看着窗内的景象。   那时的杜婉芸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傲人的美貌,层层叠叠的皱纹之下,遍布着繁星点点的老人斑,背也驼了,看上去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年迈老人。   只有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还依稀藏着年轻时候的娇羞之色,她满脸依恋地看着苏斐,伸出了青筋暴起的枯手,缓缓地抚上了苏斐白皙的一如当初的惊世容颜。   “阿斐,一辈子,怎么那么短呢。”   彼时的苏斐正蹲在杜婉芸的面前给她洗脚,听到了这句话,他微微一愣,清亮的眸光里浮光掠影,交织成了一卷璀璨的蓝图。   “芸儿,这一世太短,我们还有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年轻男子眼带笑意,对着他年老的妻子娓娓道:“无论你在哪里,我总会找到你的,哪怕穷尽一生。”   这个誓言太过深刻,让在窗外偷听的宋思大受打击,再也没有来看过苏斐,哪怕他们之间特殊的牵引,让她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找到。也因为苏斐对杜婉芸的这一句承诺,让宋思落下了胸口疼痛的毛病,不日不夜,不休不止。   偶尔午夜梦回,这句话回荡在她的梦里,与她记忆深处的某句话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知道是真是幻。   山上的时光太过寂寞了,虽然她的洞府很大,四季如春,可她身无长物,不免感到孤单。因而,当身受重伤,踏雪而来的凌烨倒在她的洞口前时,她并没有像原先那样视而不见。   凌烨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但被宋思当成了狐狸,要知道雪狐在这个时代是千年一见的,宋思自以为捡到了便宜,喜滋滋地将凌烨当成雪狐养,养了个把月,才发现凌烨是一只猫。   被宋思收留,凌烨并不感激,反而为了她将它错认成狐狸而耿耿于怀。   于是,宋思知道,凌烨是一只肚量狭小的猫。   照理说猫应该喜欢吃鱼吧,可凌烨偏偏喜欢吃鸡,也不怪宋思将它当成了狐狸。   为了满足凌烨的口腹之欲,宋思便下山提了两只鸡回来,一公一母,打算养一笼鸡,而在孵出小鸡之前,凌烨只能委屈一点吃鱼了。   凌烨这只猫顶怪,一点都不怕宋思的面瘫脸,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揣着宋思给她晒的鱼竿当零嘴,然后趴在鸡笼面前看俩鸡“打架”。   对此,宋思以手抚额,拉着凌烨的猫尾巴,飞速遁走。   时间悠悠地溜走,转眼,宋思养的鸡规模慢慢壮大了,两天给凌烨一只鸡都足够了。说来也好笑,凌烨作为一只猫科动物,还不喜欢吃生食,本来宋思只要吃些洞里的果子果腹,硬被凌烨逼得学会了一手过得去的厨艺。   因为凌烨这只猫总是时不时地玩消失,宋思只能由着它,它不在的日子,她没事就翻弄着自己的府邸,种种花养养草,日子倒也过的得趣。   别看她的住的洞穴其貌不扬,里面是别有洞天,草花树木小桥流水个个不缺,跟洞外的风景俨然两个世界,外面寒冬腊月,洞里却四季如春。   照理说这么一个风水宝地,千百余年,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原因无它,只因这个洞穴是认主人的,外人是看不到这个地方的,也进不来,唯有沾了宋思的血,才能来去自如,可以说这个地方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这个地方再好,也没能留住苏斐。   一想起苏斐,宋思胸口就空落落的。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想起苏斐了,就算想起他,也是想起他的少年时代。如果苏斐永远不长大,一直呆在她的身边,那该多好啊。   宋思唏嘘了一阵,拍了拍脑袋,暗怪自己又在白日做梦了,回过神来,正好跟手上的敦实的母鸡大眼瞪小眼。   她的洞府果然是集天地之灵气啊,就连养鸡也能养得又大又肥   宋思勾了勾嘴角,脸是僵硬的,嘴角却是带笑的,于是乎,她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扭曲。母鸡果然被吓着了,在她的手上扑腾的很凶,宋思也被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逮住了鸡,抖落了一地的鸡毛。   照理说凌烨不在,她没必要杀鸡,只是,她的胃口习惯了大鱼大肉,对洞里的青果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宋思捋了捋袖口,一手抓着鸡,一手提起了她的那柄墨玉宝刀,手脚干脆利落的在鸡脖子上划了一刀。   淅淅沥沥的血被放在了一个石碗中,宋思神色淡定,一滴血溅到了她的脸颊,她不在意地抬起手背抹掉了。   正在她吭哧吭哧地杀鸡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很轻微的动静,声音虽小,可逃不过宋思的耳朵,她头也不回,淡淡地开口道:“凌烨,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动静倏然停止了。   宋思有些奇怪凌烨的安静,将头转向了身后,由于她的身体仍是保持着超前的方向,她这个姿势就显得有些怪异。   冷不丁看到一个人杵在身后,她着实吓了一跳,消化了很久,她才半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仔细地打量来人。   来人身上裹的那一袭白衫,跟很久很久以前,她送他下山时穿的袍子挺像的。当然,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她才不会傻的以为是同一套衣袍,更何况,他身上的衣服看着料子不错,针脚细密,不是她粗陋的女红技巧比得上的。   当时她怎么能够想到,当他转身的刹那,她跟他之间就再无可能了呢?   许久未见,记忆深处的某人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宋思的心绪还处在空白阶段,她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呆呆地望着苏斐,一时忘记了收回她那白痴的表情。   她忘了手上还举着她的宝刀,那只鸡的鸡头可怜地落在了地上,将断未断,鸡脖的缺口处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鸡血,因为宋思的恍神,那些鸡血都滴到了她的绣鞋上。   等到察觉到脚趾间的粘腻感,她才猛然收回目光,举刀一挥,鸡头应声掉下,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圈。   她的目光跟随着滚动的鸡头,嘴边的话语状似随意地道了出来。   “你回来了。”   宋思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鸡头,将其扔进了一边的木桶,然后在一旁的池边仔细地清洗着鸡块。   她动作很是娴熟,表情也极为自然,淡淡的一句招呼,就跟对待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苏斐垂眸看着女人淡然的面孔,心里幽幽地呼出了一口气,转而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转瞬即逝。   “嗯,我回来了。”   ? ☆、牙疼 ?  宋思每次想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捶胸顿足。   彼时,她头发散乱,满眼腥红,脸颊还挂着一道殷红的鸡血,真是跟一个疯子无异,难为苏斐看到她走下神坛的这个模样,还能面不改色,一派淡定从容。   两人百年不见,彼此表面都很平静,宋思甚至还举了举手上光秃秃的生鸡,问他一会儿吃烤鸡怎么样。   话一出口,宋思的脑海里蓦然想到了杜婉芸给他洗手作羹汤的画面,不禁摇了摇头。果然是活得越老越糊涂了,苏斐在凡间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她还以为苏斐还是那个跟她一起啃青果的就很满足的小毛娃子了。   她偷偷摸摸地观察着苏斐的面部表情,也不见他意志消沉,她琢磨着对于杜婉芸的事儿,他应该已经放下了。虽然她后来不曾下山去瞧过他,但她用特殊渠道调查过他的下落,杜婉芸死后,他一直在凡间寻寻觅觅,寻找着杜婉芸的转世,倒真是应了他对杜婉芸的承诺。   她宋思虽然不算美貌,但也不丑啊,跟一个已经死去几百年的人争,还真是可悲。   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宋思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伸手揉了揉鼻翼,手上的腥味熏得她差点吐了。她虽然面瘫,但只轻轻一个皱眉,苏斐就全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他伸手接过了宋思手里的瓷碗,对上了她木愣着的眼,他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就如同那天边的月亮,温润而幽淡。   宋思又是一愣,呐呐地将双手垂了下来,右手的食指摩挲着左手的掌心。   “还是我来吧,我在外面学了一手,一会儿叫你好好尝尝。”说着,苏斐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灶台。   她的洞府跟以前一样,虽然扩大了规模,但原有的布局一直没变,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回来一样。   苏斐的眼神微闪,眼里清亮的光芒骤然寂灭,他轻轻抿着薄唇,有条不紊的做着手上的动作。宋思哪能让他一个人忙活,便主动承担起了烧火的工作。   一排排干燥的柴火堆放的整整齐齐,宋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火钳搅拌着柴灰,微黄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她微微敛眉,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两人都没什么话,除了柴火噼啪的响动跟做菜的声响,还有苏斐偶尔的提点,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了。   苏斐做菜真是讲究,对火候的掌握很是到位,跟宋思这个半路出家的厨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宋思默默地在心里吐槽,苏斐以前跟她一样不会做饭的,也不知道是为了那个女人学的这门手艺。   不行了,一想到这里,她的牙齿就发酸。   她木着个脸,左手抚住了侧脸,正在装盘的苏斐一直在留心着宋思的举动,看她摸着半边脸出神,他顿了一顿,轻轻走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了。”   关心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宋思回过神,发现苏斐已经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将熄未熄的烛火下,苏斐鸦羽般的睫毛被镀成了金黄,衬得他那双琉璃珠似得眼更加清湛。   宋思愣愣地道:“不知道昨天吃了什么,牙疼。”   “是吗,我看看。”   苏斐说着,也不知道避讳,伸手抬高了她的下巴,呢哝的声音近似蛊惑:“张开嘴巴。”   宋思鬼迷心窍地张开了嘴,苏斐凝着眸朝里看,她的牙齿很白,散发着健康的色泽,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无果,轻轻地将手放下,摇了摇头:“没有坏牙,估计在吃食上注意一些,不要吃冷的酸的食物就好。”   “嗯。”宋思点了点头,被苏斐碰触过得下巴微微有些发麻,真是神奇,被他这么一顿安慰,她的牙齿不疼也不酸了。   她老脸一红,幸亏光线暗,没有叫苏斐看到她脸上尴尬的表情。   苏斐显然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觉得光一个烤鸡不够丰盛,便回头冲宋思问:“阿姐,这边还有什么菜吗?”   “临江池边我种了一些野菜,那我现在去摘一些?”   苏斐还是叫她阿姐,可见他心里还是把她当成姐姐来看的,宋思想,姐姐就姐姐吧,好歹也是亲人,如果他能一直陪着她这个姐姐,那就更好了。   苏斐显然没有料到宋思这么有雅兴,不仅养鸡,还学会种菜了,他略带诧异地眨了眨眼:“阿姐,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兴趣了?”   当然是凌烨那只死猫嘴刁了,荤素不忌,不过,有一阵子没见那只猫了,宋思还真有些想它了。   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弄着玩的。”   苏斐微微侧头,默默地看着她片刻,突然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来:“阿姐,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很久没有回来了,正好四处看看。”   “好。”   这一处世外桃源,四季如春,因而看到本该在春夏开出的花朵生长在这里,并不罕见。   宋思跟苏斐并排着穿越过了粉白的花丛,不远处传来流水敲击岩壁的清脆声。   叮咚,叮咚。   苏斐侧耳细听,细长深邃的凤目里闪过一丝缅怀的神色,他停下脚步,衣袂飞扬,在这一片清幽淡雅的美景中,他白衣胜雪,好似谪仙。   谪仙转过头,有清淡的笑意在他墨玉似得眸光里流转,眼角一抹绯色,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阿姐,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在临江池里玩耍,那时候你每次找不到我人,总会到这边来逮人。”   回忆起曾经的往事,苏斐的面容不禁放柔了,修眉深目,唇畔的笑容真切而温暖。   宋思不由地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溪流,哗哗哗的泉水从而之下,一泻千里。那时候的苏斐,光着个膀子,好似一个泼猴,在水里玩的甚是开心,有时候还会跟她躲猫猫,故意闷在水里,不让她找到。   宋思沉浸在回忆里,刻板的表情有了一种温柔的错觉:“是啊,你小时候可真调皮。”   不过,越长大你就越不可爱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小时候的苏斐虽然调皮,但是他的身子骨并不好,她不是不想让他玩耍,只是害怕他的身体出什么意外。因而,那时候的口头禅就是,阿斐,你在哪儿?   想起那时候老妈子一样的自己,宋思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可她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的苏斐,却一心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往事不可追,不可追,宋思默念了几句后,收回心神,说:“阿斐,我们去摘野菜吧。”   “好。”苏斐一边应着,一边收回了眺目的视线,转而朝着宋思笑的温存。   摘了些野果子野菜,苏斐又做了一个炒菜跟一锅野菌汤,宋思一尝,味道极为鲜美,色香味俱全,让她一下子就吃了两碗饭。   吃饱喝足,宋思主动去给苏斐打扫房间,说是打扫,其实也就是给他铺床单什么的,他的房间她经常打扫,没事还鬼鬼祟祟地过去躺一躺,害的凌烨那只猫每次都用鄙视的目光看她。   宋思脸皮厚,凌烨只是只猫,又不会说话,这件事天知地知凌烨知,那就是谁也不知道。   她的心思,明明白白,为什么以往她给苏斐暗送秋波,他都接收不到呢?   晚上躺在被窝里,宋思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苏斐就睡在她的隔壁,只隔着一道岩壁的距离。宋思模模糊糊地笑了笑,幻想着苏斐睡觉的方位,悄悄伸出手贴在了石壁上,冰冰凉凉的温度传到了指尖,却不觉得冷。   宋思满足地闭上了眼,轻轻呢喃了一句,翻过身,沉沉地睡去。   阿斐,你终于回来了。   隔天,宋思起了个大早,打算给苏斐小露一手,毕竟昨天是苏斐下的厨,她怎么着也要礼尚往来啊。   她瞪着惺忪的眼睛,目不斜视,轻飘飘地飘到了灶房。也许是因为昨晚失眠,她的脑袋不慎清醒,在要踏进门槛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个狗□□。   宋思搀扶着石壁稳住身子,回过头,发现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捂着它的裆部。   原来是凌烨那只猫回来了。   宋思乐了,僵硬地勾了勾嘴巴,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她慢吞吞地蹲在了凌烨的面前,伸出食指戳了戳凌烨白花花的肚皮,念叨着:“你终于晓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消失了很久,唔,我算算……”   说着,她就伸出手指,像模像样地掐算着,摇头晃脑了好久,眼儿一扫:“我算不清楚了,差不多有一两个月了吧,你说说你去那儿去了。”   可以想象,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神神叨叨的跟一只猫对话,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凌烨睁大了猫眼,汗毛倒竖,冲着面前的女人龇牙咧嘴。这个女人真是不长眼,差点踩断了它的小小猫,如果它断子绝孙,它到死也要缠着她。   可眼前的女人有些白目,一点都不知道它的痛苦,依旧自顾自地道:“是不是肚子饿了啊,所以才守在这里。”话一转,她又自言自语着:“早知道,昨天的烤鸡就给你留一点了,看你都快瘦成骨头架子了。”   凌烨冲她翻了一个白眼,宋思却以为它是在给她抛媚眼,心花怒放地将凌烨提了起来,转身走到了一个木头搭建的猫舍,啪的一下将凌烨扔了进去。   虽然地下垫着柔软的褥子,凌烨还是被冲撞的眼冒金星,他有些恼火地冲宋思“喵”了一声,后者从一边找来了鱼干,一股脑儿地塞到了凌烨的怀里。   “你先吃点鱼干吧,鱼干是我刚做的,新鲜着呢,你乖乖的,我马上就去给你做早餐。”   宋思贴心地嘱咐着,末了,她还伸手挠了挠凌烨的脖颈,微凉的指尖跟它柔软丰盛的猫毛相触,凌烨不情不愿地半眯起了柔媚的猫眼,又喵了一声。   喵,好舒服。   宋思眼里带着笑意,略带严肃的脸柔和了下来,脸上闪着一抹奇异的温柔。   凌烨趴着猫爪啃鱼干的动作一顿,撇撇嘴,转个身,用屁股对着宋思。等到宋思远去的脚步声传来,它才偷偷地转过猫脸,默默地想,宋思虽然面瘫,其实性格还不错啦。   不过——   凌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斐的房间,舔了舔嘴巴。   它好像闻到了陌生男人的气味。   ? ☆、凌烨 ?  因为凌烨回来了,宋思的心情显然很好,烧着开水的时候,嘴边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她是真的高兴,阿斐回来了,凌烨也回来了,虽然她的脸做不得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喜悦满的都可以溢出来。   她还能记得刚刚捡到凌烨的时候,凌烨雪白的毛发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的毛都被扒光了,可饶是如此,它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保持着警惕的神色。   那时候的宋思别提有多苦恼了,安抚小动物,肯定是要用善意的微笑给它温暖,可是她的缺陷,让她不能很好地控制面部表情,每次她给凌烨吃的东西的时候,凌烨都会做出攻击的举动,好像要扑上来咬她一样。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她坚持不懈的开导之下,凌烨终于知晓了她的好意,虽然仍然对她爱理不理的,但对她的搂搂抱抱没什么抵抗了。   当然,跨物种之间的交流,还是想都不要想了。   宋思煮了三碗鸡蛋面,洞府的冰窖里还藏着一块猪肉,她用这块猪肉熬了一锅香碰碰的肉汤,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味道太香了,凌烨踏着轻慢的步伐,摇着尾巴,扭着屁股走了过来。   宋思以为它饿的等不及了,就夹了一块肉放到它的嘴边,凌烨它有洁癖,放在地上它还不吃。   岂料凌烨对于那块肉视而不见,而是睁着它的大猫眼,用审视的目光瞅了她半天,又绕着她走了一圈,鼻翼轻嗅,显然是在闻什么味道。   宋思囧了,连忙出声道:“我昨天洗过澡了,身上很干净的。”   洞府有个天然的温泉池,每天去泡个一泡,别提有多舒爽了。   凌烨听了,偷偷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她身上并没有男人的味道,对于她的白目,它还是可以忍受的。   它有些别扭地轻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张嘴咬着宋思递过来的肉,走到了灶房的角落处,津津有味地享用起来。   就连吃东西,它都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只贵族猫啊。   宋思感叹了一句,埋头盛好三碗面,小心翼翼地将荷包蛋盖在了上头,又添了几块排骨,撒上葱花,早餐就算做好了。   她搓了搓手,向外走出几步,朝着苏斐的房间张望了一下,见那洞口的屏风没有移动的迹象,她就琢磨着要不要去叫苏斐起床,或者干脆就把面给他端过去。   她硬邦邦地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已经啃完排骨的凌烨走到她的身边,又冲她“喵”了好几声。   宋思回过神,忙伸出食指嘘了一下,示意凌烨不要出声。凌烨不满地撇了撇嘴,不再睬她,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走向了他的小猫舍。   不就是她等的人回来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爷我不稀罕。   宋思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将面端给苏斐。   久别重逢,宋思在面对苏斐的时候,有些紧张,靠得越近,她的小心肝就跳的越快。伸手摸了摸胸口,手底下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波动,宋思悻悻地放下了手,转而抬手敲了敲苏斐的屏风。   “阿斐,你醒了吗,我做好了早餐。”   宋思拉长了耳朵听着,但洞内久久没有动静,她不死心,又重复地喊了一句:“阿斐,不说话的话,我就进来了喔?”   说完这话,她还站在门前等了一等,仍旧没有得到回答。   宋思满腹狐疑地推开了屏风,走到床边一瞧,昨晚她铺好的棉被叠的四四方方,根本就不像睡过人的样子。   她起床已经够早的了,苏斐这大清早的,会去哪里呢?   满心失望走了出来,路过凌烨的猫舍时,凌烨正舔着自个儿身上的毛,瞧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它轻微地动了一下耳朵,幸灾乐祸地盯着她看。   宋思觉得凌烨这只老猫都快成精了,天知道它待在她身边也将近百年了,竟然还能活着。因为白走一遭,她拉不下面子,便随手将手里的面放在了凌烨的身边。   “给,吃面吧。”   一大早的喜悦烟消云散,宋思耷拉着眉毛,像石头一样僵刻的表情有些怪异。   凌烨并不领情,伸出猫爪子将面条推远了一些,猫脸上满是嫌弃。   “不喜欢吃吗?”   宋思见状,有些苦恼地端起了面,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呢喃着:“算了,你们不吃,是你们没有口福,这么好吃的面,我自个儿吃。”   说完,也没看凌烨一眼,幽魂一般踱到了灶房。   她捧着手里的面蹲在了门槛上,机械似得吃着,一碗下肚,又是一碗,吃到第三碗的时候,她的肚子迟钝地传来了饱腹感。   吃不下了,她索性将碗放在了地上,目光呆滞地瞅着对面的那扇屏风,望眼欲穿。   阿斐不会只回来一天就走了吧,昨天光顾着激动,她都没有好好看看他呢。   胡思乱想的片刻,凌烨那只老猫又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以往都是宋思找它,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动不动地主动亲近她。宋思给了它一眼,道:“你来晚了,面都被我吃光了,喏,还剩下半碗了。”   她用手指了指身旁的面,心想,这可怪不得她,刚刚是它自己不要吃的。   然而,让她目瞪口呆地是,一向傲娇洁癖的凌烨,竟然不嫌弃她的口水,当着她的面,举止优雅地吃起那半碗面来。   宋思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了,她伸手扶着下巴,默不作声地看着凌烨的吃相,心生感动。   凌烨这厮,终于有了身为一只猫的自觉了。   以前她还老是烦恼,因为凌烨一直以为她是它的仆人,姿态傲慢的不得了,就差没有将鼻子拱上天了,现在倒是放下了身段。   宋思很是欣慰,伸手摸了摸凌烨的脑袋。   “凌烨,肚子饿坏了吧,刚刚的面不吃,后悔了吧。”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别嫌弃这碗面,我只动了两三口,很干净的。”   凌烨暗自瞥了她一眼,心里嘀咕道,谁让你将给别的男人吃的面端来给它吃的。   宋思心情好了点,振作精神,又在凌烨耳边絮絮叨叨着:“凌烨啊,以后要出远门之前,记得要跟我打声招呼啊,你不知道,你离开的这两个月,我有多想你。”   凌烨吃面的动作一顿,胡须抖了抖,猫脸有些黑线。   我每次跟你告别,你都听不懂,我有什么办法。   不过,她想它?凌烨悄悄抽了抽猫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而宋思见它停下了动作,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来了劲儿,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来。   “凌烨,你不知道,外面的那只母黄鼠狼,就是暗恋你的那只,它不喜欢你了,改投了新来的公黄鼠狼的怀抱。”宋思说起这档子事,还有些愤愤不平,转头看了凌烨一眼:“不过你不要伤心,它不是你的同类,杂交生出的宝宝会受到别的动物的歧视的,母黄鼠狼弃暗投明,也算是聪明了一回。”   “……”   果然,宋思这个老妖婆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的。   凌烨的猫耳朵垂了下来,遮住了耳洞,进食的动作加快了些。   “对了,隔壁那只老光棍公豹子,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了一只小母狗,那只小母狗好可怜,对着公豹子虎视眈眈的眼睛,它吓得昏厥了好几次,你说我要不要去救它?”   宋思就是想说说话,也不指望凌烨能听懂或者回应她,依旧自顾自地说得高兴:“不过这样做就破坏了公豹子的姻缘了,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   凌烨将最后一口面吸溜进了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了嘴巴,正想拍拍猫屁股打道回府,宋思略显低落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哎,他回来又走了,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呢?”   凌烨缓缓眨了眨猫眼,抬头望了望天。   喵,笨蛋。   宋思也觉得自己笨的有些无可救药了,她的生命那么漫长,长到没有尽头,她何必在苏斐一棵树上吊死呢。   可转念一想,这世上,也只有苏斐,能够陪着她,面对这永生永世的人生。   永生,多么充满诱惑的字眼啊,世人不辞千辛万苦,想要求得长生不老药,哪能知晓这不死背后的孤寂,又或者,他们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抵御无望的孤独。   曾经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苏斐是在第二天晚上回来的,那会儿宋思跟凌烨一人一猫正坐在石桌上吃着晚饭,凌烨对着她碗里的骨头虎视眈眈,宋思正巧也没什么胃口,便将碗里的排骨统统夹给了它。   她心神恍惚,还是凌烨死盯着她后面,她觉得奇怪,回过头,正巧跟苏斐看过来的目光相对。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宋思觉得自己就快醉在了苏斐如水的眸光里。   她想问他去哪儿了,想问他愿不愿意一直呆在这儿,话到了嘴里,说出口的却是:“你吃饭了吗?”   一边的凌烨早就停下了嘴边的动作,跟宋思一同将眼神放到了苏斐身上,与宋思眼巴巴的目光相比,凌烨的神情就自如多了。   这个男人,长得也不过如此嘛,比起它来差得远了。   ? ☆、相处 ?  苏斐看到了凌烨眼神里的敌意,愣了一愣,侧过头笑问着宋思:“阿姐,你什么时候养了只猫啊。”   见苏斐对凌烨感兴趣,正好不知道说什么话题的宋思连忙将凌烨抱到了怀里,献宝一样地捧到了苏斐的面前,“好看吧,它抱起来可舒服了。”   苏斐伸出细腻修长的手,摸了摸凌烨的脑袋,然后才转头对宋思道:“我去见了个朋友,跟他喝完酒才回来的。”   这算是解释他的不告而别。   宋思“哦”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拔着凌烨皮光水滑的毛发,凌烨被弄痛了,喵的一声挣脱了宋思的魔爪。它轻巧地往前走了几步猫步,回过头,宋思低着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烨又将视线移向了苏斐,那个男人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宋思,约莫是察觉到了凌烨的目光,男人微微侧过头,一定不定地朝它看来。   凌烨用性感的鼻子哼了一声,转过头,翘着尾巴,姿态高傲地离开了。   那只猫,似乎对他充满敌意。   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苏斐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轻微拉扯了一下脸皮,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诱惑。   “阿姐,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集市,瞧见一只簪子挺好看的,我就把它买了下来,也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宋思抬起头,微微张大了嘴,愣愣地看向了苏斐。   不知道怎么了,她说话有些结巴:“是……是……送给我的吗?”   苏斐隐秘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丝绸包裹着的物件,一层一层地打开,一只精巧的白玉簪子静静地躺在了苏斐的手心。   纤细精巧的簪子,顶端一只雅致的翡翠玉兰,此刻,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线下,散发出了温的华光。   “当然是送给你的,我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发簪啊。”苏斐的双目落到了宋思随意披散的青丝上,已经几百年了,她的头发不见一根白发,仍然是当初他离开的模样。   恍惚不过一瞬,他放低了语调,幽幽道:“阿姐,我帮你戴上吧。”   “……好。”   宋思觉得脸有点红,她微微低下了头,静静地等待着苏斐的动作。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期待,话本上,男子送女子发簪,都是定情之用,阿斐送她簪子,会不会也是……   苏斐不是没有送过她礼物,小时候他看见着润滑的石头,便会兴高采烈的拿来送给她。长大了,他就想送大些的物件,他曾经兴冲冲地想要给她造个小木屋,忙活了好久,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将他造的半成品冲毁了。   那一次,苏斐伤心了很久,也是因为那一次,苏斐兴起了下山的念头。   宋思回过神来,头发上有轻微的钝重感,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仰起脸看着苏斐。她想看看,苏斐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这又是她的一场错觉。   让人失望的是,苏斐微微敛眸,长而卷的睫毛如两排扇子,密密匝匝地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他的声音倒是轻缓地流淌了出来。   “阿姐,你带着这个白玉簪子,真好看。”   语气真诚,笑容真切,宋思不由地有些赧然。   这是苏斐头一遭对她示好,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误会,可总是有蚂蚁在她的身体上爬,让她感觉到发痒。   稀疏的星子透过洞府的结界,投射进来,在钟乳石的地面上落下了点点幽光,石壁里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了饱满而明亮的光线,不远处,偶尔传来蝉鸣跟流水淙淙的响动。   在这如梦一般美妙的场景中,宋思觉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道:“阿斐,这五百年来,你在凡间有经历过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久别寒暄,说些自己的境遇总是不错的,她也想知道这些年来,苏斐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当然,对于杜婉芸的事情,她只字不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杜婉芸是苏斐心中的朱砂痣,也是她心底的蚊子血。   过去,在杜婉芸跟她宋思之间,苏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宋思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杜婉芸了,杜婉芸虽然比她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论品性,不是她自夸,跟杜婉芸相比还是旗鼓相当的。   更何况,苏斐是拥有无尽生命的永生人,只有她能够在沧海桑田的尘世中陪着他。苏斐不是对杜婉芸承诺过永生永世吗,如今杜婉芸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有她,还一处当初。   可她再好,跟苏斐再般配,苏斐还是没有选她。对于这件事,估计她再活个几千几万年,也是想不通的了。   哎呀,不能再想了,胸口又开始疼了。宋思伸手捂着心口,脸色有些苍白,苏斐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眉间一派悠远,目视着远方:“这几百年来,我就到处游山玩水,走遍了天下,偶尔做一回月老,成全一对对两情相悦的伴侣。”   宋思勉强一笑:“哦?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逸致啦。”   苏斐清清浅浅地漾起了一个笑,眼神放到了身旁璀璨的夜明珠上,“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我还是要找找乐子啊。”   这句话,乍听像是在开玩笑,但细听之下,不难发现他话里的萧条。   宋思抖着嘴巴,针刺般的疼痛逐渐蔓延到了全身,夜明珠的光斑照出了她惨败的脸,可就算她痛的恨不得晕厥过去,她的脸上却是一片木然。   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一句气短的话就冒了出来:“你这么多年,怎么不想着……回来看看我呢?”   话一出口,宋思就知道自己的脑子痛糊涂了,这厢的苏斐闻言,身子僵了片刻,才慢慢地放松下来,他微微启唇:“我……”   刚开了一个头,他的身体又是一僵。   久违的幽香扑了满怀,宋思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前,粗重的呼吸声,灼热的透过了他的衣襟,渗进了他的心扉。   他微微低头,不知所措地对着她的青丝发呆,女人将脸全部埋入了他的胸前,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女人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   约莫是被蛊惑了吧,这样的宋思,那么脆弱,这在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苏斐的一只手抬了起来,在即将搭上宋思的肩时,一张巧笑颜兮的笑脸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这个动作生生的顿住。   他的手悄然缩了回来,凝眸轻喃:“阿姐……”   “别说话。”女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让我靠靠,就一会儿。”   苏斐没有回答,身体站得笔直,还带着一丝僵硬。   他的怀抱真是温暖,宋思缓缓闭上眼,侧耳倾听着他勃发有力的心跳声。   怦怦怦……   他们之间的距离靠的那么近,宋思感觉到了他心脏的位置,有些羡慕地伸出手,缓缓地摸上了他的胸口。   他的心,鲜活,富有生机。他的体温,暖阳般温暖。   宋思重重地吁出一口气,空荡荡的心房似乎被填满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那股阵痛退散了。   她悄悄地擦掉了额头的冷汗,推开了苏斐的怀抱,头重脚轻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摇了摇手,声音从远处模糊地传来。   “唔,我困了,我要好好睡一会儿,阿斐,你也早些休息吧。”   苏斐怔怔地看着那道好似随时要倒下的背影,晕黄的光线笼罩在他的眼里,让他眼里的疑惑一览无遗,随即,他眼神一闪,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   微凉的冷风灌进了洞口,他站在原地,夜风将他青黑的发丝扬起,给他的周身平添了一丝落寞。   宋思这一睡,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知道自己又开始做梦了,可她明知道在做梦,却不舍得醒过来。   那个梦可真是美好啊。   苏斐身长玉立,斜侧着脸,对着她温温的笑,在她愕然的目光里,他主动牵过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漫步。手心相贴的温暖,抚平了她眉间的冰凉,他们慢慢地走着,走啊走,似乎就要这么走到了地老天荒。   途经一片槐树林的时候,一朵粉白的槐花落到了她的发间。   苏斐的步子一顿,抬手将那朵槐花拾在手心,笑话她:“阿姐,这朵槐花见了你,羞得想要躲起来,却将将落到了你的头上。”   甜言蜜语信手摘来,女人不吃这套,淡淡地瞟了眼他掌心的花骨朵,便移开了目光。男子倒是挺固执,将掌心的槐花别在了她的耳边,后退一步,朝她轻笑:“阿姐,你这个样子真好看。”   本来有些恼怒地女人听到了这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就是那么一眼,男子朗若繁星双眸一闪,上前一步,一个如羽毛般轻柔地吻就落到了她的额头。   那一刹,时光定格。   梦就是梦,现实中是她对苏斐求而不得,而梦里,却是苏斐对她追之不及。宋思心下得意,笑的荡漾,守在她身旁的凌烨见状,满头黑线,纵身一跳,骑到了宋思的肚子上,收起利爪的肉垫一刮子拍到了宋思的脸上。   ? ☆、凌烨走了 ?  彼时,宋思正闭上眼,等待着苏斐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不知道哪里来了一把锅铲,她只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拍飞了,身体一沉,梦境就消失了。她怅然若失地睁开了眼,与凌烨圆溜溜的猫眼相对,她吓了一跳,猛然坐了起来。   凌烨眼明手快地跳到了地上,及时阻止了屁股开花的境地。它鄙视地瞪了宋思一眼,朝她龇牙咧嘴,那颗尖利的牙齿在宋思的眼前一闪而过,她没种的将满腹怨气压下了肚里。   真是讨厌,干嘛要拍醒她嘛,她跟阿斐快要亲到小嘴了呢。   宋思愤愤地瞪着凌烨,凌烨那只死猫一无所觉,专心致志地舔着他的爪子。果然是太宠凌烨了,它都骑到她头上来了,宋思磨着牙齿,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幻想着凌烨被她整的惨兮兮的样子。   正越想越兴奋的时候,身旁突然响起了泉水般清澈的嗓音。   “阿姐,你终于醒了。”   宋思胸口一突,定睛一看,梦里的正主可不就在她身边嘛,刚刚光顾着跟凌烨斗气,反而没有察觉到苏斐的气息。   因为刚才的梦,她有些心虚,不敢跟苏斐对视,只是结结巴巴地道:“阿斐,你怎么在我房间啊?”   难道是她闻到了苏斐的气息,所以才会做那个梦的?宋思老脸一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斐似乎有些无奈,“阿姐,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你都忘了?”   “啊?”宋思诧异地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凌烨,眼神有些木讷。   凌烨拉长了脖子,赌气地不去看她。   笨女人,睡得跟猪一样,让它急死了。   对着宋思探究的目光,苏斐肯定地点点头,转而有些忧心地看着她:“阿姐,你是不是觉得身体哪儿不舒服啊?”   “没……没有啊。”   宋思扯起脸皮笑笑,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还在苏斐跟凌烨面前转了一圈,炫耀道:“睡了三天,我现在精力充沛,扛起一块大石头都没问题,看来多睡睡果然是有好处的。”   苏斐无奈地摇了摇头,凌烨的猫嘴撅的老高,竖起的猫眼里却含了一丝焦虑。   它陪着宋思的这几十年来,见证着她一次次的疼痛,怎么会不知道宋思这话不过是个借口。想到这里,它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斐,心想,不知道宋思的疼痛,是不是跟这个男人有关呢。   宋思醒过来后,日子不温不火地流逝着,凌烨仍然对公鸡母鸡“打架”情有独钟,苏斐也仍是隔三差五地往外面跑,但不管出去多久,他总还是会回到这里。   这样的日子好不好呢?宋思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手里的红玛瑙镯子,目光悠悠地落到了她的首饰盒上。只见喷着红漆的老式首饰盒中,堆放着各色各样的珠宝,那珠光璀璨的光芒,跟她照明用的夜明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都是苏斐送给她的,有多少件礼物,就代表苏斐下山过多少次。   偶尔宋思也会猜想,苏斐到底下山去干什么呢,他既然那么惦记着山下,那他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凡事不能多想,多想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宋思将乱七八糟的猜测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喜滋滋地拿着一件件珠宝,对着梳妆镜试戴着。   凌烨躲在墙角看她臭美,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一时恶向胆边生,前爪俯低,后腿使力,绷成了一张弓,以身试箭,嗖的一声扑了上去。   “砰!!!”   宋思胸口咯噔一下,将头上的金钗取下,循声望去,她那老古董一般的首饰盒被摔得四分五裂,各种各样精贵的首饰散落了一地。而始作俑者正沾沾自喜地蹲坐在了珠宝上,洋洋得意地冲着她喵了三声。   宋思脑袋里的一根弦“啪”的断了,她将手上的金钗放在桌上,动作很慢地蹲下了身,抖着手摸上了那摔成了木块的首饰盒。   她睫毛微颤,嘴唇紧抿,面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凌烨却缓缓收起了脸上得意的神色。   这个女人,好像生气了。   凌烨睁大了乌黑流荧的猫眼,呆呆地看着宋思,一时忘了有什么动作。   宋思根本没有给它一眼,自顾自地捡起了碎成一团的木块,有一块掉漆的木块被凌烨压在了身下,宋思抽了抽,没抽出来,便伸手用力地将凌烨推开。   凌烨本在发呆,一时没有防备,被宋思推离了几步,就地滚了好几滚。   雪白的皮毛被沾染上了地上的灰尘,看着有些狼狈。   凌烨只觉得腿一疼,低头一看,前爪的肉垫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正慢慢地在地面蜿蜒。应该是不小心被金钗锋利的边缘划破的,凌烨皱着个脸,收起了眼里的骄纵,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耳朵,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宋思身边,伸出舌头,讨好地舔着宋思的手背。   手背上麻麻的感觉惊醒了宋思,她低头看着手上破损的木块,胸口空茫茫的,如同丢失了最为珍重的瑰宝。   这个首饰盒,是苏斐很久很久以前送给她的,时间太久远了,苏斐早就忘了,她又何必执着呢?   罢了罢了。   宋思走到洞穴口,将手里几块破木头全部扔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草草地捡起了地上散落一地的首饰,全部堆在了梳妆台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走到床边,被子一掀,将人重重地埋了进去。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瞟向凌烨。   凌烨有些委屈地瞅了瞅宋思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脚上的伤口传来了细微的钝痛,每走一步路,那股疼痛都能窜到心里。凌烨扭曲着个猫脸,慢慢地踱出了洞府,当看到地上被女人扔掉的木块,它沉思了很久,卷起了这些残木,咻的一声,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   凌烨不见了。   自从那次她跟他生气之后,凌烨就消失了。   初时,宋思还在胸口嘀咕着凌烨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还是她没志气地心软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生平唯一一次跟凌烨甩脸子,凌烨就被她气跑了。   房间的地面上还印着血迹,宋思暗怪自己粗心,没有察觉到当时凌烨受伤了,可它真是有骨气,当真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了凌烨日子,怪寂寞的,一连好多天,她都提不起精神,无论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也许是由于她低落的情绪,养的鸡一个个骨瘦如柴,再也不复原先的精神。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苏斐回来。   苏斐回来的那天,宋思正蹲坐在了洞口,视线遥望着天边的晚霞。她已经守在了这个地方很久了,除了下山买一些生活用品,从未离开这里半步。她琢磨着要不要去把凌烨找回来,可又担心苏斐回来找不到她,两厢为难之际,苏斐就姿态懒散地进入了她的视野。   这座凌云峰,地势险要,普通人根本就登不上来。苏斐踏空而来,腰间一枚玉带随风飘扬,青丝拂面,唇角隐约带着一抹笑弧。   稳稳地落地之时,脚下还未消融的积雪发出了细微的音色。   苏斐右手微抬,冲着宋思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壶酒,青瓷色的瓶身,壶口利落的曲线,微微一摇,酒香扑鼻。   “阿姐,我给你带了一壶青梅酒,是用早春的青梅酿造后,放入冰窖冷冻起来的,你闻闻,香不香?”   说罢,他凑近宋思,半俯下身,壶口正对着宋思的鼻子。   宋思不想拂他面子,装模作样地耸动了下鼻翼,感叹道:“真香。”   苏斐笑了笑,朝她伸出了手,“阿姐,来,我们进去好好喝一杯,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喝青梅酒了吗?”      他的手修长,白皙,指甲透着圆润的粉色。宋思怔忪地看着,无意识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传来的时候,宋思身子颤了一颤,心想,难为他还知道她喜欢喝青梅酒。   她一向偏爱酸酸甜甜的东西,以前洞府的青梅树接了果子,她总是第一时间带着苏斐过去采摘。她负责摘,他负责捡,有时候苏斐淘气,还拿果子扔她,一来二去,两人就拿青梅当沙包扔。   回忆往事可真没意思,这几百年来,她再也没有碰过青梅酒,洞府的那棵老树,因为她的无心打理,早就枯萎了。   苏斐恪守着姐弟之间的本分,将宋思拉起来后,便将手放开,率先走进了洞府。   宋思摸了摸被他碰过的手,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没有什么下酒菜,宋思就去洞府的园林里摘了些青果,洗净后装盘。端着果盘走出来的时候,苏斐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方帕子垫在了石桌上,两只精致小巧的酒杯摆的很是工整。   宋思将果盘放在桌上,眼睛盯着石桌上的那盘瓜子,抬眸看着苏斐:“你想的真是周到。”   “也不知道过了这几百年,阿姐还喜不喜欢嗑五香仁的瓜子,我就自作主张,买了一些回来。”   苏斐温声细语地解释了一番,骨节分明的双手拿起酒壶,给宋思斟了满满一杯。   晶莹的酒液在白玉杯中流淌,荡起了细碎的波痕。   宋思低头看着酒杯,低声地,自言自语地说:“喜欢的。”   ? ☆、青梅煮酒 ?  苏斐听言,倒酒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双手端举起了酒杯,冲着宋思微笑道:“阿姐,这一杯酒敬你,感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   说完,也不等宋思回敬,便将酒杯放到了唇边,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苏斐一向不胜酒力,一杯就醉,宋思想要阻止的话卡在了喉咙,愣愣地看着一抹艳丽的红晕悄然浮现在了他的脸颊。透明的酒液沾染上了他绯红的唇,却不及他眼里潋滟的星河。   宋思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跟着将手里的青梅酒喝进了肚里。   很久没有喝酒,酸甜劲道的果酒流入肚里,胃里火辣辣的,宋思不得不拿一个青果啃着。   苏斐似乎觉得不够尽兴,又给宋思斟了满满的一杯,道:“这一杯,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我无以为报,愿将我整个人押在这里,供你差遣。”   他红着脸,眼里已然没有了焦距,宋思也没有细听他的说辞,便想夺下他的那杯酒,苏斐伸出胳膊挡了一下,不顾她的阻拦,又是一杯下肚。   这一杯灌得猛了,苏斐被呛到了,不停地咳嗽。   宋思忙走到他身边,小心地拍着他的背部,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好一会儿,苏斐终于缓过劲儿来,神色迷离地冲着她笑:“阿姐,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呐?”   他两手趴着宋思的腰,打了一个酒嗝,湿热的呼气透过薄薄的布料,浸透到她的皮肤上,宋思只觉得心口似乎在发热。   “阿斐,你醉了。”   宋思摸了摸他细软的发丝,目光愣然地看着远处。   苏斐咕哝了几句,有些不依不饶:“阿姐,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喜欢吗?   宋思轻抚他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血色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灵动的眼里却洒落了柔和的光芒。   “阿姐最喜欢你了。”   苏斐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半眯起眼,蹁跹的睫毛垂落下来,在他的下眼睑留下了淡淡的阴影。此时的他,身上多了一丝久违的孩子气,单纯而容易满足。   宋思帮他按摩着头发,直到胸前传来了均匀而迟缓的呼吸声,她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在原地定了一会儿,扶着苏斐回了房,把他拉到了床上后,她细致妥帖地给他盖好了被子。   昏黄的光晕下,他的脸安详而静谧,那双惊若翩鸿的眸被眼皮遮了去,宋思看着看着不由地痴了。右手微抬,食指稍稍勾起,小心翼翼地点上了他的眉眼。指尖轻绕,描摹着男子的脸,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刻到了脑海深处。   约莫是打搅了他的好觉,苏斐眉头微皱,嘴角向下,是一个有些不耐的表情。宋思一惊,做贼似得将手抽了回来,愣愣地看着他发呆。   时隔百年,她跟苏斐又一次饮了青梅酒。   两人的位置似乎掉了一下,那一次,先醉的人,却是她。   其实也不是说醉吧,她眼看着苏斐对她的态度越来越疏离,便想着借酒装醉,好跟苏斐将他俩的关系挑明了。都说酒壮怂人胆,那一次,她喝了很多酒,身体一晃,肚里的酒液也跟着翻江倒海,她就死死地扒着苏斐的腰,絮絮叨叨地跟他倾诉着爱意。   那时苏斐是怎么跟她说来着?   宋思仔细地回想着,哦,那时的苏斐,只是睁着那双冷月般的眸子,跟她说:“阿姐,你醉了。”   怎么可能呢,苏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千杯不醉的。伤心失落哀愁席卷了全身,她摇了摇手,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房间,到了隔天才敢出来。   她承认自己是一只缩头乌龟,可就是她这只乌龟,将苏斐给吓跑了。   那天,她酒醒后,正想着措辞跟苏斐解释一番,没成想,苏斐已经打包好了行李,靠在了青苔石壁边,静静地等着她出来。   苏斐说,他要走了,大千世界,他想好好出去看一看,然后去学习盖房子的技术,到时候好给她盖一家漂亮的闺阁。   她想说她不需要的,她住的洞穴很舒服,不需要那些世俗的东西做点缀,她还想说,如果他不想跟她做夫妻,其实也没关系,她可以一直做他的阿姐。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口,到底是没来得及道出。   苏斐走了,带着她的那颗心,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让她在此后的时光,都沉浸在过去虚幻的回忆里拔不出来。而她也再没有酿过青梅酒,只是过着她单调的小日子,静候着某个归人。   几年后,苏斐回来了,带着另一名陌生的女子。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怕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宋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看他,两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踱了出去。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刹那,本应该睡着的男子,悄然睁开了眼,安静地注视她落寞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   宋思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循声而去。略长的裙摆曳地,宋思走得很慢,心里藏着好奇,待穿越过洞穴,来到那一片桃花林时,刺目的光线令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灼灼梓木中,苏斐优美的身姿凭空跃起,晶莹的汗水密布着额头,但他眼里的绯色,比之桃夭更甚。   眼前排布着各式各样的木桩,空落的地面上,已然建起了一座屋子的雏形。   宋思呆立在原地,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阿斐,你在干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苏斐从树上一纵而下,稳稳地站在了她的跟前。   月白色的衣衫,薄面红唇,真像戏本子里说的翩翩佳公子。   公子两手一阖,阔形的衣袖笔直地垂下,恭恭敬敬地给她作了一个揖。   “小生身无长物,今想亲手盖一间精舍,种良田两亩,以求跟小姐结亲之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春风拂面的笑容,弦乐般的流音,宋思只消一眼,便情不自禁地醉在了苏斐望过来的目光里。   她一手抚额,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昨天的青梅酒,果真是喝多了吗?怎竟生出幻觉来了?”说罢,她拾起衣袖挡脸,一边嘀咕着,一边打算打道回府。   “阿姐。”   那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叫住她,宋思闭目不答,只管往前走。   苏斐急了,快步上前走了几步,一把拉住了宋思的袖口。女人这才停下了步子,折过脸,瞅了瞅拉住她衣袖的手,又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最后落到了手的主人身上。   那人嘴角含笑,眼里却藏着一抹忐忑,显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宋思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那人没有消失,手上的触感真真切切,再再提醒了她这一切不是梦。   她张了张嘴,傻傻地问:“阿斐,你说的,可是当真?”   苏斐有些无奈地弯了眼,“阿姐,你忘了我昨晚说的话了吗?”   宋思仔细地回想着昨晚那个场景,那时候苏斐敬她酒,说了什么来着?   “这一生,无以为报,愿将我自己押在这儿,任你差遣。”   耳边传来了苏斐淡淡的提醒,宋思恍然,又转眸看他,巴巴地道:“我以为你说的都是醉话,做不得数的。”   苏斐一笑,拉住她衣袖的指尖落到了她了手边,缓缓地将她冰凉的手攥在了掌心,“我说算数,那就是算数的。”   他的掌心可真暖和,宋思与他掌心相握,可胸口空落落的,总觉得不踏实。这会不会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美梦啊,但愿她能在这场梦里永不醒来。   苏斐突来的提亲,倒是叫宋思患得患失起来。   正式在一起第一天,宋思起了个大早,做好了早餐后,她守在了桌台边,盯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发着呆。她不敢去敲苏斐的门,生怕苏斐又下了山,抱着这样的鸵鸟心理,她倒也耐住了性子等了下去。   所幸她没有等太久,苏斐就起床了。   看到宋思坐在石桌边,他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信步朝宋思走来。还未近身,他清朗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怎么起那么早?”   宋思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脸做表情不好看,她讪讪地收了笑,抬手给苏斐倒了一杯清茶。   热气袅袅的烟雾里,宋思直直地盯着苏斐看,一边看一边说:“昨晚睡得太早了,就睡不着了。”   苏斐接过了她递来的茶,目光落到了石案上摆放的米粥跟几碟小菜,若有所思地道:“以后做饭这个事情,就交由我来负责了。”   “那怎么行?”宋思回过神,脱口而出道。   端茶的手指一顿,苏斐抬眸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行?你不是尝过我做的菜了吗,难道不好吃?”   “不是这样的。”宋思连连摆手,目光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声音如蚁呐:“不都是做妻子的,给……夫君做饭的吗?”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句话不够矜持,宋思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儿了,一味地埋着头,不敢看苏斐的眼。   苏斐听闻,恍惚了很久,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宋思红透了的耳朵,他垂眸喝了一口茶,笑了笑:“不用管这些清规教条,谁做饭好吃就谁来做。”   宋思点了点头,仍然没有抬起头来。   苏斐默了默,拿起了筷子,侧头瞧着宋思的后脑勺,好笑地问:“早餐吃过了?”   “没有。”   “一起吃吧,吃完,我还要下山采办一些东西。”   又要下山?宋思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瞅了瞅他,鼓起勇气,小声问他:“下山去做什么?”   苏斐慢悠悠地夹了一块咸萝卜干放在碗里,“盖房子所需的辅料还没有买来。”   “哦。”宋思点了点头,跟着拿起了碗,吃了一口粥,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苏斐额头似乎多长了一只眼睛,头也没抬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宋思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用商量的语气开着口:“阿斐,我……能跟你一块去吗?”   ? ☆、陆老板 ?  苏斐愣了一愣,似是没有料到宋思会提出这个要求,他顿了一顿,才重新动筷,夹了一块豆腐放到宋思的碗里。   “好啊。”他微微颔首,眼里闪过清浅的笑意。   本来没指望他能答应,宋思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成想苏斐竟然爽快地同意了,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苏斐做事倒是干脆利落,说下山还当真下山了,当然,还不忘捎上宋思。   临行前,苏斐特意给宋思披了一件袄子,领口一圈狐狸毛,倒衬得她脑袋挺圆润。   待在苏斐的怀里,迎面而来的风刮在她的脸上,泛起丝丝的凉意。苏斐御风的功力长进不少,比她这个师傅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宋思乐得轻松,乖乖地待在他的怀中,贪婪地呼吸着苏斐身上清冷的气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集市。   此时时辰尚早,老百姓们都忙着赶集,人来人往的吆喝声跟小孩子的嬉笑声夹杂在一起,组成了一副热闹的景象。   为了不被人流冲散,苏斐一直都牵着她的手,始终都不曾放开。   苏斐对于这个地方显然很熟,熟门熟路地带着她穿过人群,等到达了建材铺子,人就没那么多了。苏斐跟老板商谈着所需置办的东西,一言一行进退得宜,化被动为主动,砍价砍得又稳又准。   宋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记忆里,苏斐嘴巴笨,又容易害羞,跟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男子相去甚远。   宋思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定定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路人,不知不觉地出了神。她参与了阿斐的童年,见证了他的成长,却追究没有目睹他的成熟。   百年前,他下山的那天,走得匆忙,身上甚至都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时候,她求爱失败,被他伤了心,明知道他会遭遇什么对待,她就是不去看他。   她那时候总想着,等阿斐知道了人间的险恶,就会回到她的身边。这一耗,就是三年,她终究还是输给了他。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宋思回过神,苏斐正低眸看她,眼里闪过一丝忧色:“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宋思没回答,转过头看了看那个老板,又看了看他,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嗯。”苏斐点点头,主动牵过了她的手,“我把需要的东西都跟老板讲好了,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出去逛一逛?”   “好。”   直到苏斐牵着她的手,陪她逛着集市,宋思的心头才有了那么一点踏实感。   他带她来的是一条专供女子败家的商铺,沿途走来,各种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花花绿绿的,看的宋思眼花。时下女子喜欢的东西,宋思看了并无多大的感觉,倒是对一老头摆卖的小人书情有独钟。   苏斐看她直勾勾地盯着某处,便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在看到那一本本书皮发黄的旧书时,他顿了一顿,转头轻声细语道:“你喜欢这个?”   “没有,我就是看看。”   宋思摇了摇头,拉了拉他的手,仰头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她爱看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本,不过是因为喜欢里面的完满的爱情故事,眼下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圆满,又何需去羡慕那虚幻的故事。   苏斐点了点头,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在逛到了一家绸缎店时,苏斐先停下了步子。   对上了宋思疑惑的目光,他轻声解释道:“你也该做几件新衣裳了。”   宋思想了想,蓦然想到了什么,脸顿时红了。   是啊,苏斐都跟她求亲了,那喜服肯定是要准备的,不过,她想自己做,虽然她的女红并不好。   想到这里,宋思也没有迟疑,忙答了声好。   两人甫一走进,绸缎店的老板就迎了上来,很是殷勤地看着苏斐。   “苏老板,好一阵子没有看到你了啊,是来做新衣服的吗,店里刚刚进了几批苏绣,我拿来给您瞧瞧?”   苏斐淡淡地点了点头,特意叮嘱道:“颜色艳一些,材质要舒服的。”   “好咧,苏老板您稍等啊。”老板对着苏斐点头哈腰,转而叫来了一名伙计,让他进货房去取布子。   安排好交代的事情,那老板又转过身,当目光落到了宋思的脸上时,他愣了一愣,又多看了一眼。   宋思有些莫名,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见没有什么不妥,她才重新抬起头来。   老板张罗着下人给宋思俩人端茶倒水,那热情的模样,让宋思觉着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是她太久没有下山,世人都转了性,怎的那么热情好客?   宋思再一瞅,原来那老板正围着苏斐团团转,跟看见大财主似得,双目发光。   苏斐似乎对此很是习惯,慢悠悠地品着茶,偶尔跟那老板搭上一句。宋思估摸着苏斐混得不错,再一想苏斐是她一手养大的,顿时觉得很是骄傲,连带着看苏斐的目光,柔都要叫人融化了。   苏斐随口敷衍着老板,眼角余光看到了宋思灼热的眸光,身体一顿,不小心被茶呛着了,顿时发出了一阵咳嗽声。   宋思还没有动作,那老板倒是反应很快地给苏斐拍背顺气了,宋思只得继续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捧着茶杯。   片刻后,苏斐的咳嗽声止住了,伙计也将布匹抬了上来。   宋思伸长脖子一看,布料确实精美,繁复的大朵牡丹刺绣第次绽放,雍容华贵,相较之下,她身上的衣服简直不是人穿的。她一向喜欢鲜艳的物什,只一眼就喜欢上了。   苏斐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双眸里带着喜色,便转头跟老板说:“就这块布吧,做两套款式不同的襦裙,务必要精细。”   “苏老板放心,我锦记绸庄都是老字号了,绝对包您满意。”老板脸上堆满了笑意,转过头看了宋思一眼,又略带迟疑地看向苏斐:“苏老板,你这是要给哪位姑娘做衣裳啊?”   宋思听到这话,差点将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她一俏生生的大姑娘站在这儿,不给她做衣服给谁做啊,难不成是她长得太老,已经不配叫姑娘了?   好吧,以她几万年的高龄,自称姑娘,委实有些厚脸皮。   苏斐脸上有一瞬的僵硬,随即被他不动声色地掩了去。他起身走到了宋思身边,拉过她的手,给绸庄老板介绍道:“她是我的心上人,自然是给她做衣裳了。”   说完,苏斐又补充了一句:“陆老板,请你认清楚些,不要认错了人。”   他的话意有所指,陆老板是个人精,瞬间明白了什么,忙不迭地点着头。而宋思,早就被心上人这三个字迷了心,什么也听不到了。   浑浑噩噩地给人推进了内房,有专门的的侍女给她量体裁衣,宋思呆呆着伸展开手臂,任由侍女动作,很是配合。   量好尺寸,宋思又游魂般荡了出来,兴许是心上人三个字太具有冲击力,她一时没看清跟前的人,差点就跟陆老板撞着了。   陆老板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宋思,“您慢些,小心别摔着了。”   宋思这才正视了陆老板,讪讪地道:“对不住,刚刚没看清,没撞着你吧。”   她眼瞅着这个陆老板穿金戴银的,粗壮的脖子上那条金链子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怎么会,是我冒失,冲撞了您,您别介意啊。”陆老板腆着个脸,一个劲儿地给她赔不是。   宋思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也冲着陆老板弯腰,两人相互给对方行礼,陆老板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笑出来,陆老板忙又伸出肥厚的手掌捂住嘴,脸因为憋笑而涨得通红。   宋思有些窘,摆了摆手,“你想笑就笑吧,千万别憋着了,对身体不好。”   陆老板没想到这姑娘看着面凶,人还挺平易近人的,当下就对宋思有了好感,跟她絮絮叨叨道:“这位……小姐,额,小姐你贵姓啊?”   “我姓宋。”   “哦,宋小姐啊,我看你跟我挺投缘的,这样吧,你看中我绸庄的哪块布匹,尽管跟我说,我送你一批。”陆老板笑的□□无边,肥厚的双下巴抖得很是销魂。   宋思“嗯嗯”地点头,压根没有听清陆老板说了什么话,只顾着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回头问道:“老板,你知道阿斐去哪儿了吗?”   陆老板一听她叫苏斐叫的那么亲热,更是断定这名女子对苏斐意义非常,心下转了好几圈,对宋思道:“苏老板有事出去了,只叫你在这里等他。”   宋思张望的动作一顿,“是这样啊。”   陆老板将宋思扶到一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然后又问她有没有看中什么料子。   宋思再次感叹,现在的世人可真是热心肠,上赶着给人送东西。感叹归感叹,宋思目视四周,然后凑到了陆老板耳边,“你这儿有没有新娘穿的嫁衣啊?”   说着,宋思生怕解释的不够清楚,比划着道:“不是现成的,是料子,没有加工过的那种。”   陆老板这一听,可不得了,当下就对宋思肃然起敬。   他原本想着,这名女子眉眼间跟苏斐曾经带过来的姑娘有几分相像,以为她是苏斐在外面养得姘头,敢情是他看走眼,这位才是正主啊。   陆老板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叫来小厮,让他去库房拿一匹红布来,小厮说了声好,退下了。   宋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老板,你人真大方。”   “哪里的话。”陆老板擦着源源不断的汗水。   宋思见状,好心地将手里刚到的茶递给了他,“老板,喝点水,这茶是你倒得,我没动过。”   “谢谢啊。”陆老板随即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咕隆咕隆全灌了下去。   宋思低头一看,好家伙,连茶叶也一根不剩。   陆老板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当下,就想跟宋思取取经,想知道她是怎么虏获苏斐的心的。他有个小妾,长得貌美如花,偏心高气傲,瞧不上他,他也想使使手段,让小妾对他服服帖帖。   他将这话茬子跟宋思说了,宋思着实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我也没用什么法子啊,估计是老天开眼了吧。”   陆老板一听这话,以为是她藏私,不禁有些心急:“宋小姐,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说说你是怎么排挤掉飞鹤山庄的孟姑娘,成了苏老板的正室的?”   ? ☆、嫁衣 ?  什么飞鹤山庄?什么孟姑娘?   宋思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正想细问,眼角的余光撇到了来人,她转过脸,对着苏斐温言道:“阿斐,你去哪儿了?”   陆老板也及时收起了话头,笑着迎了上去:“苏老板,你可算回来了,衣服的尺寸已经量好了,本个月之后过来取就好。”   苏斐淡淡地应了声,走到了宋思身边,手上拎着一个包裹。见宋思的目光都在这上头,他稍稍拉开了一个口子给她看。   宋思定睛一看,里面装着的,可不是刚才路过的那些小人书吗?   她将目光放到了苏斐的身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把它们都买下了啊。”   苏斐不在意地笑笑:“既然喜欢一样东西,当然要据为己有了啊。”说着,他朝宋思伸出了手,“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我刚刚看到姜平街搭建了戏台子,我们去看戏吧。”   宋思缓缓起身,没将手搭上去,而是有些迟疑地看着陆老板。   陆老板想起了那批红布,忙让苏斐等一会儿,胖胖的身子亲自去了趟库房,不一会儿,他就跟小厮一起走了出来。   苏斐目光淡淡地转向他们,当视线看到了那抹鲜艳的红,他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眸色倏然转深。   身旁的宋思察言观色,细声细语地解释道:“这是老板执意要送我的,我推脱不过,只能勉强收下了。”   陆老板哪能知道,宋思看着木头木脑一个人,心里贼精,将事情的缘由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自己倒是摘的干干净净。陆老板有苦难言,只是腆着个胖脸,连连称是。   苏斐微微敛了敛眸,上前几步,空着的手摸了摸料子,陆老板又自夸道:“这是难得的锦缎,做嫁衣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宋思往前挪了几步,也跟着附和:“我看这料子是极好的。”   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苏斐,苏斐默不作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在这静默的一瞬间,宋思胸口一疼,率先败下阵来。   她小幅度地后退了几步,扯了扯脸皮子,露出一个假笑:“无功不受禄,虽然这料子是极好的,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收下。”说着,她转过身,冲着陆老板道:“老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将这锦缎……拿回去吧。”   陆老板不知道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正在他两厢为难之际,苏斐终于开了口。   “不,这做嫁衣的布匹,怎么能由旁人送呢?阿姐,你说是不是?”苏斐侧过头,光影将他半边侧脸映的极为明亮,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眼里清浅的笑意就这么晃荡了出来。   宋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僵硬地点了点头。   苏斐朝她轻轻一笑,转而道:“陆老板,这匹料子,我买下了。”   怀里抱着这绸锦缎,宋思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苏斐又带着她逛了一下小吃摊,买了一些坚果零嘴之后,两人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走到了没人的角落,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苏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储物袋,随手一扬,那只香囊般大小的储物袋瞬间变大。他将买的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扔进了储物袋后,右手一收,那只储物袋又缩回了原状,乖巧地落在他的掌心。   宋思看的惊奇,拿过那只储物袋,左看看右看看,问:“阿斐,你从哪儿讨来个这么好的东西?”   苏斐笑笑:“这几百年来,我到处走走看看,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个和尚那儿骗来的。”   说到骗字,他脸上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端的是正义凌然。   宋思知道她的阿斐聪明,也没说什么,把玩了一会儿,就将储物袋还给了苏斐,“我们回去吧。”   “好。”苏斐颔首,然后便极为自然地揽住了宋思的腰,向凌云峰飞去。   ***   此后的时光,也许是宋思漫长人生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了。   苏斐似乎对于盖房子很是心急,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耗在了上头。宋思没法,就搬着张凳子,坐在了一旁看着,如果苏斐有什么需要,她就过去帮忙。   不过,大多时候,苏斐是不让她碰这些东西的,说是怕伤了她。   宋思有些无奈,提醒道:“阿斐,你忘了,我是不老不死之人,就算受伤了,很快就会好的。”   苏斐却听不进去,他骨子里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不会再变。   于是乎,宋思就将苏斐买下的小人书搬了过来,一边看着小人书,一边嗑着瓜子,偶尔又将目光看向苏斐。   苏斐看她的时候,她看书,苏斐认真干活的时候,她看他。   到了苏斐收工的时候,宋思就会将她嗑好了瓜子仁堆在他的面前,跟他一起分享。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房子快要盖好的时候,宋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嫁衣还没有缝。   这一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苏斐身边看他干活,而是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山。   她的女红很差,根本不会绣鸳鸯,她就琢磨着临时抱佛脚,寻一个女红师傅。可她以往下山就买些蔬菜肉类,哪里晓得其他地方。   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宋思漫无目的地走啊走,正考虑要不要回去找苏斐商量,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老板那白白胖胖的形体太具有标志性了,宋思只消一眼就认出了他。对啊,陆老板是做衣服的,刺绣什么的不是信手捏来嘛,宋思心下一喜,脚下生风,连忙追着陆老板而去。   等到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陆老板似乎有客人,他弯着个腰,点头哈腰地将一男一女迎了进去。   宋思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又想到了要做的嫁衣,犹豫了片刻,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锦记绸庄是百年老字号,做衣界的翘楚,特点有三:衣服好看,价格昂贵,非达官贵人的生意不接。   因而,一般的普通百姓,没人会上门。   宋思甫一进去,一个小厮就迎了上来,看到宋思的脸,想起她便是前些日子苏斐带来的女子,当下就极为热情地将她扶到一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宋思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小厮:“你老板人呢?”她刚刚看到他进来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老板带客人去内院了。”小厮候在一边,问道:“要不,小的去叫老板过来?”   宋思一想,她是有事相求,不好做客人的姿态,便挥了挥手,“不用了,你先忙去吧,不用管我。”   小厮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也跟着进了内院。   空荡荡的铺子里就她一人,宋思也不觉无聊,淡定地喝了一杯茶,老僧入定般坐立不动。她定力非凡,这一等就是半柱香的时间。   还是陆老板那独特而软绵绵的嗓音由远及近,宋思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脑袋,循声看去。   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陆老板,而是陆老板身旁的一男一女。宋思一向喜爱美色,这俩人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男子一身玄色袍子,泼墨般的眉眼,刀刻似得悬胆鼻,一张嘴巴生得好是俊危恍σ埠巳智橐狻4丝蹋⌒囊硪淼夭蠓鲎派砼缘牟〗棵廊耍抗饫锶岬亩寄芮叱鏊础   女子美则美矣,偏一张俏脸上透着死气,宋思摇了摇头,这女子活不过半月。   不知是不是她摇头的动作太过突兀,该男子的目光笔直地朝她射来。兴许是她的错觉,那男子看到她的脸时,似乎愣上了那么一愣。   陆老板也看到了她,忙上前几步,朝她拱了拱手:“宋小姐,你怎么来了,是来取衣裳的吧,抱歉啊,你那两件衣裳细节之处还需处理,恐怕还需要费一些时日。”   宋思张了张嘴,眼角余光看到那两人还没走,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明来意,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   陆老板见她面有难色,又道:“宋小姐,要不你给我写个地址,我赶明儿亲自送到你的府上?”   “不不不,我等得及,过些日子,我叫阿斐来取。”   陆老板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他觑了身边的两人一眼,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对那两人道:“萧公子,孟小姐,你们要的那几十匹绸缎,我择日准备,三天之后就送到你们府上。”   “那谢谢陆老板了,咳咳……”   女子拿着手绢捂住了嘴巴,咳嗽的有些猛了,单薄的背脊微微颤抖。男子神色焦急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心慈,都说这采办之事由我来弄就好,你偏要跟来。”   女子收起了手绢,缓缓摇了摇头:“表哥,整天呆在房里,闷也要闷死了,就想出来投投气。”   似乎也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她朝着男子歉意地笑笑,有些调皮斐吐了吐舌头。      男子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勾起嘴角,转头跟陆老板告辞道:“陆老板,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锦记是百年老字号了,绝对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陆老板伸手拍拍丰满的胸脯,承诺道。   ? ☆、婚约 ?  等到陆老板送两人出门后,宋思这才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跟到陆老板身边,伸手拱了拱他的腰。   她本是想做出一副挤眉弄眼的表情,奈何脸部表情太过废柴,只斜斜地挑起了右眉,嘴角向下,冲着陆老板幽幽地道:“陆老板,他们是谁啊?”   “他们是……”陆老板张了张嘴,转过头,猛然看到宋思这幅尊重,胖胖的身体重重地哆嗦了一下,嘿嘿笑道:“宋小姐,有什么话,里边说。”   宋思回头望了一眼走远了的两人,跟着陆老板重新回了堂屋。   陆老板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后,眼巴巴地问道:“宋小姐你今天怎么独自一人过来的啊,苏老板怎么没陪你啊?”   “哦,他忙着给我盖房子呢。”   陆老板闻言,手上端着的茶杯差点就飞了,他稳住手心,灌了一杯茶压压惊。他上次吃过了宋思一个暗亏,不敢对她掉以轻心,对于她的话,他只能信个三分。   他认为,能够降住苏斐的女子,一定颇有手段。如果宋思知道陆老板在心里这么高看她,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   陆老板清了清嗓子,探究似得打量了宋思几眼,才道:“宋小姐,不知道你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既然不是来取衣服,那必是其他事情了。   本来宋思还在心里打了很多草稿,陆老板这么一来,宋思也就开门见山了。   “陆老板,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陆老板一听这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睁着绿豆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宋思很久,才接着问:“宋小姐客气了,陆某能帮上的话,一定会尽力帮忙的,大街上的十里乡邻,哪个不知道我陆某最是热心肠了。”   宋思“呵呵”干笑了几声,犹犹豫豫地道:“我上次前来,看那布料上的牡丹刺绣栩栩如生,不知道陆老板是上哪儿请来的师傅,我想向她讨教讨教。”   原来是来偷师来了。   陆老板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谆谆地说教道:“宋小姐,你虽然是苏老板未过门的媳妇,但是我这锦记这么大块招牌,靠的就是那巧夺天工的绣工,如果教会了你,你再告诉了别人,那我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啦。”   被陆老板这么一通挤兑,宋思也觉得自己此举不妥,想了一想,又道:“陆老板,你误会了,我不是想来偷师,我是来向您请教问题来的。”   “此话怎讲?”陆老板拉长了耳朵细听。   宋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便将手拢到嘴边,对着陆老板的耳朵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陆老板的神情也变得极为丰富,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待宋思将来龙去脉讲完,陆老板用力拍了拍桌子,震的桌上的茶壶也抖了三抖。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陆老板捋了捋胡须,脸上带着自得的神色。   宋思摸了摸鼻子,问他:“有什么法子?”   “这个嘛……”陆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那么一撮。   宋思顿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捧在手心,恭恭敬敬地呈到了陆老板的跟前。后者猛然看到那么大颗的夜明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了,当下看着宋思的眼神就变了。   宋思挠了挠头,巴巴地道:“我就只有这个,不知道够不够?”   “够了够了。”陆老板嗖的一下从她手里夺过那颗夜明珠,宝贝似得摸了几把,过足了手瘾。   他是个珠宝鉴定行家,一看就知道这颗夜明珠是真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穿的那么寒碜,家底倒是颇丰。这么一想,他将宋思拉到了内堂,亲自传授给宋思传统的绣法。   说来也惭愧,他陆荣不才,别的不会,这刺绣的功夫倒是一绝,只是一男子会这女人家家的东西,怕说出去被别人笑话,就一直没说。   他在宋思面前小露了一手,又教了她几个基本的绣法,末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副鸳鸯绣帕,大手一挥,交给了宋思。   “喏,你只要用我刚才教你的方法,照着这上面绣就好了。”   宋思瞧他说的信誓旦旦,就有了几分自信,她小心翼翼地将绣帕收好,抬起头,对着陆老板鞠了一躬。   “陆老板,真是多谢你了。”   见宋思说的郑重,陆老板不禁有些心虚,又给她找来了自个儿珍藏已久的刺绣工具,各种针线一应俱全。   宋思没想到陆老板这么豪气,又连连道谢,陆荣笑呵呵地挥了挥手,道:“等你绣好了嫁衣,可以拿过来,我免费给你加工加工。”   这一趟下山之行,算是完满完成了任务,宋思不由地朝陆荣露出了一个笑容:“陆老板,你人真是不错,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眼瞅着那张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陆荣的双下巴抖了一抖,颤巍巍地道:“宋姑娘,你还是别笑了,我年纪大了,承受不起啊。”   额,宋思掀起眼皮仔细地看了陆荣一眼,含蓄地抿了抿嘴,想起戏本子里绿林好汉的经典台词:“那陆老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改日再会?”   陆荣被宋思的台词逗笑了,亲自送她出了门。   两人沿着这条松北街走了一段路,宋思屡次想要开口叫他留步,但看陆荣这么有雅兴,就吱声。   正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时,还是陆荣先开了口:“宋姑娘,你的性情跟我挺投缘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姑娘虽然表情古怪,接触下来,心眼倒是不坏,陆荣思量了很久,还是打算劝她一劝。   “陆老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宋思摸着怀里的鸳鸯绣帕,随口道。   见她并不上心的样子,陆荣欲言又止了好久,才慢吞吞地道:“看姑娘你的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怎么了?”宋思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陆荣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苏老板他是无为山庄的大当家,他曾经跟飞鹤山庄庄主的女儿孟心慈有过婚约,你知道这事吗?”   宋思摇了摇头。   陆荣叹了一口气:“那孟心慈,你也见过,就是刚刚到我店里的那名女子。”   宋思眨了眨眼,“哦,原来就是她啊。”   “你怎么不着急啊?”陆荣跺了跺脚。   “不需要着急啊,那叫孟心慈的,活不过明年开春了。”   陆荣吓了一跳,作势要捂住她的嘴巴,宋思左躲右躲,避开了那只肥肥的大手。陆荣以为宋思是存心要咒人家姑娘死,在原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宋思也没追上去向陆荣解释,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着:“我说的是事实啊。”   回到洞府,宋思转了一圈,没找着苏斐的人影,便晃晃悠悠地转到了那片桃花林。一瞧,苏斐可不正倚在桃树旁,唇间抵着一抹桃色。   宋思眯眯眼,走上前去,脚底发出的沙沙声惊扰了他,苏斐怔了一怔,朝她望来。   这下,倒变成了宋思怔住了。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仰起脸,目视着眼前的男子。却见他素白着张脸,悠远的眉间缠绕着一丝忧郁,在朝她看来的时候,眼神一转,那抹萧瑟散去,便只剩下婉转的情意。   唇际含着的那殊桃花,明艳而夺目。   宋思摸了摸胸口,生出了股错觉,她仿佛能感觉到手心那鼓噪的悸动,突突突。   “发什么呆呢?”   头顶传来了好听悠扬的声音,宋思眨了眨眼,眼睛里慢慢有了焦距。她一板一眼地将手伸到袖子里,左掏掏右掏掏,手一顿,从袖口掏出了个油纸包裹着的团块。   苏斐将桃花吃进了嘴里,低头看了一眼,扬了扬眉,“这是?”   “哦,我刚刚下山采买了些东西,回来的时候,我闻着巷口的包子挺香,就顺手买了一些带了回来。”   宋思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包子递给了苏斐。   苏斐接过,拆开了包裹着的油纸,里面静静地躺着六个玲珑精致的白面包子,薄薄的皮儿,小小的一只,看着倒也别致。   他伸手拿起了一只,晶莹的包子夹在他的指尖,衬得他手指越发的白皙修长。   宋思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一幕,胸口充斥着一团火热。   她的阿斐啊,怎么看怎么好看,都看不够呢。   正在她发着花痴,苏斐瞥了她一眼,捻起其中的一只包子,抵在了她的唇畔,“张嘴。”   宋思乖乖地张了嘴,下一瞬,那只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就鼓鼓囊囊地塞在了她的嘴里。   苏斐看着宋思愣头愣脑的样子,琥珀般清透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笑意,转而想到了什么,他笑容微敛,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下山去做什么?洞府里的东西不够齐全吗?”   这话一出,宋思差点被嘴里的包子给噎着了,好不容易将那只包子咽进了肚里,她咂了咂嘴,随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去跟陆老板请教一些绣工上的问题。”   苏斐某有所思地出了一会儿神,见宋思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剩下的包子,便有些好笑地道:“既然这么喜欢吃,回来的路上,怎么不晓得给自己买一份?”   被戳穿了心思,宋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声辩解道:“那时候急着往回赶,没想到嘛。”   苏斐笑了笑,索性将手里剩下的包子塞到了宋思的手里,见她张了张嘴,他即时出声道:“阿姐,我不饿,你吃吧。”   宋思将嘴巴闭上,闷闷地“哦”了一声。   她的本意是跟苏斐一起分享,现下苏斐将包子都给了她,她反而觉得包子没有刚才那么好吃了。   食不知味地啃着手里包子,见苏斐凝眸看她,她还要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假装吃的很开心。好不容易将最后一个包子塞到了肚里,宋思刚要伸手抹抹嘴上的油,苏斐制止住了她。   宋思一愣,两手僵硬地安放在了身体两侧,抬起脸,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斐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柔的触感在嘴上蔓延,宋思觉得这个场景好不真实。   她的阿斐啊,离得她很近,只要勾勾手,就能碰到他的指尖。   鼻尖闻到了好闻的香气,宋思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留她好好回味回味,香气消失了,宋思只觉胸口一阵失落。   睁开眼,阿斐还站在她的跟前,一根手指头的距离。宋思咧了咧嘴,自然而然地问:“阿斐,你又发什么呆呢?”   ? ☆、初吻 ?  苏斐这才清醒过来,垂下眸,丝帕上还残留着刚刚女人唇上的热度,那一丝余温,似乎要沿着他手指,烫到他的心底。恐怕也只剩下她的唇,还留有一些热度吧。   他低头轻笑了几声,攥着丝帕的手指一松,将带着一抹油渍的帕子重新收好。等到心底的那一丝莫名的情绪消弭了,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在女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里,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温言道:“那一座林间小屋,我已经修葺好了,现在带你去瞧一瞧?”   这么快?   宋思双目里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便被满满的喜悦所侵染。   脑海里蓦然回忆起了苏斐曾经说过得那句话:小生身无长物,今想亲手盖一间精舍,种良田两亩,以求跟小姐结亲之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她真想穿越回那一天,亲口告诉他,不需要精舍良田,她愿意将身家性命压上,只愿换得他永世的相守。   宋思悄悄别过头,愣神地瞅了苏斐好几眼,又低头瞧了瞧两人相握的手。   自在一起后,阿斐经常主动牵起她的手,倒叫她有些难为情了。   两人静静地走着,彼此都没有说话,穿越一条曲径小道,转角的那头,苏斐亲手搭建的屋舍就伫立在那儿。   宋思一下子就愣住了。   原先苏斐在弄房子,她光顾着看他,倒是没有好好地瞧上一眼。此时,桃花遍地的尽头,那两间小屋遗世而独立,底盘粗壮的木桩,将那一栋小屋牢牢地托起。屋子的表面用一块块厚实的木板搭建而起,木块上岁月的脉络曲线分明,蜿蜒而上,酿造着独特的花纹。   好一座古色古香的田间小屋。   阿斐,当真完成了他儿时的承诺,给她盖了间漂亮的屋子。   苏斐放开了他的手,清俊容颜上闪过一丝忐忑,约莫是为了遮掩心底的紧张,他在一旁轻声絮语:“这处屋子还只能算完成了一半,赶明儿,我做一些篱笆围弄着,里面种些花花草草,会更好看。”   宋思没答话,依旧木愣愣地盯着远方。   苏斐到这时,似乎回到了曾经的模样,那时的他,还未经历尘世的纷扰,心底宁静而澄澈。   他转过头,目光湛湛地看向她,唇微启:“阿姐,喜欢吗?”   宋思重重地点了点头,“喜欢的。”   她缓缓眨了眨眼,拉起了白色的裙裾,一步一步地朝着那间精舍走去。苏斐不语,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待到宋思要踏上木阶,他快步走到她的身侧,小心地扶着她。   两人一起走了上去,宋思背着手,慢吞吞踩在了木质地板上。   阿斐的手艺真不错,地板拼接的严丝合缝,她每走一步,愣是没有发出一点木板挤压的杂音。   苏斐走在前头,细心地向她介绍着房间的用处,宋思听得频频点头。   “里屋的墙角,我打算放置一盏香炉,你不是喜欢看小人书吗,到时候你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喝几蛊青梅酒。”   “洞府虽好,但太过湿润,这个精舍,有桃花相伴,你可以在窗外种些你喜欢的花草,等到花朵凋谢了,将花朵洗净晒干,泡茶喝。”   两人转过角,苏斐伸手指了指朝南的方向。   “这一处是向阳的,我在这个方向开了一扇天窗,等到阳光满溢的时候,在这儿摆一张藤椅,几碟精致的糕点,你可以躺在这里晒晒太阳,睡个午觉。”   苏斐的声音似有一股魔力,宋思跟着他的节奏,思绪飘向了很远。   她仿佛能够在那虚构出来的画面里,触摸到幸福的彼端。   苏斐当真说话算话,隔天一早,他就开始围制篱笆了。   宋思笑话他:“你何必这么赶,时间那么多,休息个一两日也足够啊。”   苏斐擦了擦脸上的汗,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若舜华。   “时光虽然绵长,但对我来说总觉得不够。”苏斐顿了一顿,朝她笑道:“阿姐,我说了要娶你,就一定会娶你,等我将这栋木屋盖好了,你答应过的事,可别反悔啊。”   宋思被他这一通话语弄得满脸通红,为了缓解脸上的热辣之感,她巴巴地凑过去,想要帮着苏斐一起忙活。   苏斐将她推到了一边,“阿姐,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歇着吧,这太脏了,不适合你。”   宋思哦了一声,低下了头,声音呐呐:“阿斐,你还叫我阿姐呐?”   苏斐愣了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住。他转过头看着一旁垂眸的女子,舌尖轻抵,一句亲昵的昵称怎么也道不出来。   沉默了半晌,苏斐将手上的木桩重重地□□了土里,声音混沌地含在了嘴里:“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嗯。”宋思点了点头,僵硬木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划过一丝失落,转瞬便笑意掩藏了起来,“没关系的,慢慢改,我不着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思就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话题很快就被转移了,宋思跟他东拉西扯了几句,没话了,便自觉走到了一边的木椅上坐下。拉开了随身带着的一只花色的布袋,宋思小心翼翼地将那一袭红绸取了出来。等到将需要的工具依次摆成一排,她挑了一根针,依样画葫芦地穿好线,对照着那块鸳鸯帕比划了起来。   陆老板教她绣法的时候夸她天资聪颖,宋思信以为真,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凭感觉找准了个方位,下针。   也多亏了陆荣的指点,比起她原先狗屁不通的粗陋水准,她现在绣起繁复的花纹来,那姿态手法倒也有模有样起来。   她绣的专注,连苏斐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也没有察觉。   “你去找陆老板,是去跟他请教女红去了?”   苏斐一看她的手法,便知道是得到了高人指点,一开口,就切中了问题的核心。   宋思头也没抬,手下的动作不停,想也没想就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宋思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然抬起了脸。兴许是她的动作太大,苏斐来不及反应,等到两人回过神来,都觉得有些尴尬。   刚刚碰到的软软的的触感,是阿斐的——打住,不能再想了。   宋思满脸躁红,急急忙忙地收线,由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一个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下一瞬,食指上陡然冒出了一滴血,只见那滴血越滚越大,将将要落下来的时候,宋思只觉得指尖一暖。怔怔地抬眸,却发现是苏斐将她受伤的食指含在了嘴里。   温热的口腔含住了她的指腹,柔软地舌尖抵上了她的伤口,宋思只觉得指尖酸酸麻麻的,还带着一点刺痛。   等到苏斐放开了她的食指,宋思将两手背在身后,支吾了很久,才磨磨蹭蹭地道:“阿斐,你忘了,这一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半个时辰后,伤口就能没有了。”   听到她的话,苏斐愣了一愣,张了张嘴,眉眼染上淡漠的气息:“哦,刚刚太着急,就没想那么多。”   宋思没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声音似裹着蜜,甜滋滋地道:“嗯,我知道的,你是因为太担心我,所以才会忘了我的特殊体质的。”   她说完这话,弯下腰,小心地将针线收好,转过头,冲着呆立的男子道:“阿斐,我饿了。”   苏斐眸光微闪,回过神来,嘴角掀起一个淡淡的笑来:“那我们回去吧,你今天想吃什么?”   “你昨晚做的红烧狮子头好好吃,我还想吃,还有爆炒鹅肝,小鸡炖蘑菇……”   女人掰着手指头,倒豆子一般将想吃的统统倒了出来。   苏斐一手抚额,一手握上了女人伸出的两根手指头,对上女人怔忪的目光,他无奈地笑笑:“不许点这么多。”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一人忙不过来,就算弄到晚上都不一定能吃的上饭。”   宋思眨了眨眼,面瘫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阿斐,我是骗你的,我吃不了那么多的。”   ***   梦一般的时光流逝的飞快,木屋建好了,宋思记着苏斐的话,取了些花花草草的种子,一点一点地洒在了围好的篱笆里。   阳光温温淡淡地笼了下来,粉嫩的桃花如女子羞怯的脸,风儿一过,纷纷落下了枝头。   宋思弯腰捡起了一朵,吹了吹花瓣上的灰尘。转过脸,苏斐正在不远处,张罗着给她做一张舒服的藤椅。   女人微微抿了抿嘴,将手臂上挎着的木篮子往地下一放,然后便大步朝苏斐走去。她本是一时兴起,等真到了苏斐的面前,迎着他疑惑的表情,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苏斐直起身,低眸看她,安静地等待着。   宋思舔了舔嘴唇,指尖拈着那朵桃花,待苏斐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指尖,宋思闭了闭眼,直直地将那朵桃花举到了他的面前。   “阿斐,我看这株桃花煞是好看,你帮我戴在头上吧。”   她一口气说话,目光却盈盈地朝他看去。她虽然面瘫,那一双眼倒是顾盼生辉,硬是将她平凡的容貌提升了一个档次。   ? ☆、桃花 ?  苏斐的目光不由地移向了那朵小小的桃花。   粉白的,清新雅致的那么一朵,被她掬起,给她惨白的手指增添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男子的眸光微微一闪,在女子愣神的当口,轻轻接过。指尖相触的凉意,让他有些恍惚,他凝了凝神,上前一步,细致而仔细地将那朵桃花别在了她的耳际。   离得近了,宋思稍稍一嗅,便能闻见苏斐身上青草的香气。   她勾了勾唇,梦里的情景与现在的画面相互融合,令她心生了圆满。她的幸福触手可及,她想给他最为动人的笑容。   因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板的表情放松再放松,中和了脸部生硬的线条。女子眼角眉梢带了丝喜色,唇畔的笑弧加深了些许,她微微侧过脸,将那朵娇柔的花枝展露在了男子的面前。   那一抹粉色,不及她此刻的笑靥来的动人。   苏斐不由地看呆了,纤长的睫毛微阖,眸光清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脸上的那抹笑意。   “阿斐,你觉得我戴着这朵桃花好看吗?”   宋思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发酸,再是极盛了的笑容,也不过昙花一现。   男子愣了一愣,再一看,宋思的脸上已然没有了笑容。苏斐复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落入瞳孔中的,仍旧是那张僵白着的,面无表情的脸。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笑容,不过是他的一场错觉。   苏斐悄然呼出一口气,睫毛轻眨,藏起了眼中的情绪,“阿姐无论怎么样,都好看。”   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宋思胸前的紧张一散而去。她还想问他,她刚刚的那个笑容好不好看,但看男子神色如常,她只能将那句话藏在了胸口。   ***   宋思发现,她的阿斐几乎无所不能。   他会盖房子,还会做藤椅,又烧得一手好菜,听陆老板说,阿斐在淮阳城的生意做得很大,无为山庄的名头很是响亮。   这么完美的阿斐,即将成为她的夫君,宋思的百年夙愿似乎已经要达成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胸口空荡的厉害,那是一种浸透了百年的荒芜,明明阿斐就在她的身边,她却觉得他离她很遥远。   宋思就笑自己,阿斐已经回来了,她患得患失个什么劲儿。   桃林的那栋木屋里陆陆续续地添置了很多的摆件,都是些模样精巧的小玩意,看着不值钱,倒是颇费心思,也不知道阿斐是从哪里弄来的。木质的藤椅也安置在了朝南的里屋,旁边摆放着一个紫檀木的案台,上面堆放着各色的瓜子零嘴,每天都不带重复的。   阿斐又给她做了一个书架,就安置在了北边的墙角,她最爱看的小人书在书架上叠放的整整齐齐。一鼎香炉置放在了书架的左边,每天一早,阿斐就会贴心得给她点好熏香,让她的身上随时都香喷喷的。   苏斐做到了他承诺的一切。   想着阿斐对她的点点滴滴,宋思恬静地躺在了那张舒服的藤椅上,摇啊摇,摇啊摇,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到最后双手安然地停留在了胸前。   女人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笼罩在了她的身上,给她鸦羽般的睫毛镀成了金色,苍白的脸在阳光下恍若透明。   那一袭红绸搭在了她的膝上,女人的手微微滑下,被遮住的刺绣图腾露了出来。那是一副鸳鸯绣图,绣了一半,只待女人将另一半补齐,她的阿斐就要来娶她了。   这一觉,女人睡得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然下山了。   宋思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低头一看,手底下的那半只鸳鸯就呈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暗怪自己怎么不小心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将嫁衣收好,她将窗户关上后,才在满室的幽香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在洞府逛了一圈,苏斐还没回来,估计是在处理着无为山庄的事情。他很忙,不过,就算他再忙,总会记着给她做饭,这让宋思只要想想,胸口就暖洋洋的。   这些日子,兴许是有了苏斐的陪伴,她胸口疼痛的毛病再也没有犯过。   偶尔实在太闲,她就会念叨着凌烨那只没良心的猫崽子。自从上次一走,一晃月余,凌烨当真再没有回来过。   对于那只首饰盒的事情,宋思早就释怀了,过去的事情已随风而去,她不必再心心念念着。阿斐既已回到了她的身边,她也就不需要睹物思人了。   如果凌烨回来,她保证不打它,还会给它好吃的,然后抱着它,跟它讲讲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她的喜悦不能跟人分享,着实是要闷坏她也。   傍晚时分,苏斐准时回来了。   宋思站在洞府遥遥望着,还没容他靠近身前,她就巴巴地迎了上去。   她想着,自己今后作为阿斐的夫人,一定要表现出她的贤惠,便掐着嗓子,娇滴滴地道:“阿斐,今天忙了一天,累不累啊?”   苏斐神色如常,转了转手上拎着的叫花鸡,摇了摇头,回她:“没什么事,无非就是算账一类的事情,喏,给你带了一只叫花鸡,你闻闻香不香?”   宋思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刻意,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她凑到了他的手边,闻了闻,然后点了点头:“嗯,真香。”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苏斐不由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比起以往繁盛而蛊惑的笑容,他这个微笑就显得纯粹多了。   约莫是察觉到了自己心绪的转变,苏斐脸上的那个笑容一僵,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徒留下暗淡的痕迹。   宋思没发现他的情绪起伏,主动拉过了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念叨个不停。   “阿斐,我今天绣鸳鸯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一提起这件事,女人就忍不住有些懊恼,“还差半个就要完工了,真想快点把它绣好。”   苏斐似乎有心事,闻言,也只不过清浅地提了一句:“阿姐,不急的。”   “嗯,我不着急。”宋思瞅了他一眼,口不对心地道。   不着急才怪,阿斐的答应给她盖的精舍修好了,她的嫁衣才缝制了一半,能不急嘛。   她……想早点嫁给阿斐。   苏斐做菜的时候,宋思也跃跃欲试,想要给他露个一手。   自从阿斐掌勺以来,再也没让她碰过锅铲,虽然是体贴她,但对于一个立志要做贤妻良母的人来说,却是她前进发展道路上的障碍。   苏斐见她坚持,便放手站在一边,让她自由发挥。   不知道是不是苏斐在一旁观看的缘故,往日在凌烨的监督之下,千锤百炼的厨艺,在苏斐面前连连发生事故,不是油锅炸起,就是菜炒焦了。到最后,还是苏斐接过了她的锅铲,帮忙补救。   宋思站在一旁,甚是忧虑。   有了阿斐,她似乎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远了。   饭毕,宋思主动提议喝点小酒陶冶情操。   苏斐见她那么好兴致,便将上次喝剩下的青梅酒取了出来。   月明星稀,万籁俱静,两人伴着月色,对饮小酌。   宋思连连劝酒,果不其然,不出几杯,苏斐就满面酡红,眼里晃荡着细碎的光芒,反观她自己,倒是面色正常,坐的是端端正正。   片刻后,苏斐已然在胡乱说着醉话,宋思凑过去细听,听了半晌,半句都没听懂,只能悻悻地作罢。   她将苏斐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正打算扶他进屋,男子无意识地侧过头来,月光勾勒出了他清隽的面孔,那张脸,惊世绝艳的教人屏息。   所谓绝色,大抵也不过如此。   宋思愣愣地望着他出神,还是男子不舒服的轻哼声惊醒了她,她掐了掐自己的脸,匆匆将苏斐扶到了他的房间。她用盆装了一些温水,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取过灯罩,将夜明珠的光芒遮盖住后,她才鬼鬼祟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整这么一出,不过就是想瞒着苏斐,挑灯赶她的那件嫁衣。   夜色下,朦胧的光线亲吻上了她的脸颊,在她的眼底留下了淡淡的阴影,宋思眯着眼,对着针头穿着那根丝线。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她对了好久都没有对上,宋思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了眼,手臂微抬,颤巍巍地将线穿了过去。   等到线穿好了,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嘴角一勾,那张僵巴巴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诡笑。   月色太温柔,又或许是夜明珠的光芒太耀眼,那一抹笑容,落到了苏斐的眼里,竟衍生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那一晚,宋思挑灯到三更后,实在熬不住了,才摸索着熄灯上床。她不知道的是,在暗处,同样也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她,直至天明。   连着三晚敖工赶制,她的那件嫁衣,终于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完美地落了幕。   一缝好她的嫁衣,她就迫不及待地试穿了一下,真是不穿不知道,一穿吓一跳。这一段时日,兴许被阿斐喂的太好,她华丽丽地胖了,因而,她喜服的扣子怎么也扣不上去。   这可把宋思愁坏了,当即就下了趟山,直接奔赴了锦记绸庄。   陆荣一看到宋思来了,白胖的脸上就堆满了笑,跟看圆滚滚的金元宝似得。宋思也不跟他废话,从怀里掏出了两颗夜明珠,一股脑儿地塞到了陆荣的怀里。   陆荣本想跟她客气一下,宋思没给他这个机会,又从她花花绿绿的包里掏出了那件花花绿绿的嫁衣。   陆大老板这一看,当下差点没将手里的夜明珠给打碎了。   此时正值晌午,陆荣看店里也没什么人,就派了个小厮守着,自己则带着宋思去往了内院。   至于为什么要把她带去后院,因为他嫌丢人。   一到了没人的地方,陆荣便将手下的嫁衣抖落了开来,伸手指了指嫁衣裳绣的鸳鸯图,冲她咆哮:“宋思,你这绣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思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嫁衣,连声提醒道:“陆老板,你手劲儿轻点,别撕坏了我的衣裳。”   陆荣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怎么说,宋思也是他陆荣收的唯一关门弟子,没想到她竟给他这师傅丢脸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毫不留情地批评道:“选色失败,构图失败,针脚粗陋,真真是一无是处。”   宋思木着张脸,缓缓眨了眨眼:“陆老板,你前些日子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天资聪颖,是苏绣的一把好手。”   陆荣这才体会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一脸无语地愣在了原地,宋思挥了挥手手,声音略显着急地道:“陆老板,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改改嫁衣的尺寸,不瞒您说,这些日子,我吃胖了。”   陆荣一听这话,就想到了宋思在他这里定制的两套衣裳,当下就心急地开口:“你在我这里定的两套水袖襦裙已经做好了,我这都是按你的尺寸定做的,改不了的,你穿不下的话,那就减减肥吧。”   宋思随口敷衍了几句,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陆老板,你别管其他的事了,我这件嫁衣,你可要帮衬着点啊,我急着嫁人呢。”   “……”陆荣瞅了瞅她面瘫的表情,无话可说。   ? ☆、通缉 ?  重新给她量好了尺寸,陆荣掰着手指头,最后举了三根胖胖的指头,跟她道:“三天,三天后,你过来取吧。”   宋思掐指算了一算,三天的时间,不算长,便欣然同意了。   临走时,陆荣将新做好的两套襦裙递给了宋思,然后抖了抖身上的赘肉,眯着眼问她:“你定好良辰吉日了吗?”   宋思一愣,回他:“我跟阿斐不兴这个。”   陆荣跟看怪胎一样将她从头扫到尾,然后摇了摇头。这个宋思,还真是奇怪,面瘫不说,那些繁文缛节,她似乎一窍不通,真不知道她是从哪个乡沟沟里出来的。   见陆荣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宋思有些不明所以,便出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久,三日之后,我再来你府上一叙。”   陆荣听了满脸黑线,见她转身要走,他出于好心,又提点了一次:“我上次跟你说的孟心慈的事,你问过你家男人了嘛。”   他看宋思傻傻的,担心她被骗,苏斐那家伙,一看就是吃人不哭骨头的笑面虎。   宋思摆摆手,又跟陆荣再三重复道:“我跟你讲过了,孟心慈她活不了几天了,我跟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儿啊。”   这一次,陆荣没有将她赶出去,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哦不,看着她的身后。   宋思狐疑地回过头,发现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身后,由于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宋思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路,便往旁边挪了几步。   男子没动,仍旧稳如泰山地立在了原地,以宋思的这个角度,堪堪看清了他的脸。   以宋思浅薄的形容词来形容,这名男子生的好生俊俏,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很具有压迫感。   不过——   宋思皱了皱眉,这男子咋的恁地眼熟?   算了,还是不要耽误了人家陆老板的生意了。她移过几步,给男子让了条道,正想离开时,男子山一样的背影又堵在了她的前头。宋思默了默,换了个方向,男子也跟着她转移了方向。   从始至终,男子始终挡在了她的跟前。   宋思无奈,伸手往前拱了拱,“这位兄台,你我可曾见过?”   陆荣小声地凑到她的耳边:“那就是孟心慈的表哥,上次到我店里来过。”   原来如此。   宋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男子打断了她的话头,很是冰冷地开口道:“这位小姐,你说心慈……活不了多久,这话可有依据?”   我看面相出来的。宋思有些哑然,抬眸看了看男子暗沉的双眼,她默默地闭了嘴。   一旁的陆荣打圆场道:“萧公子,你今天来,是来取那些布匹的吧,哎呀,你差人过来说一声,我亲自给您送去就好了嘛,还让您亲自跑一趟,真是折煞我也。”   “闭嘴。”萧泓云冷冷地吐出了俩字。   陆荣及时地收了声,一脸“我尽力了”的表情看向宋思,后者对于这些一无所觉,很是淡定地立在了原地。   “这位……萧公子,我就随口一说,你就随口一听,又不是我说说就会发生的事情,你又何须那么介怀呢?”   陆荣被她这句话绕的有些头晕,一旁的萧泓云倒是面不改色地回她:“心慈是我的表妹,你无凭无据地诅咒于她,我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宋思有些后悔,早知道说话的时候就注意一点了。   可是后悔已然无用,她睁大了眼,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说着,宋思苦恼地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难道你打算带我去见官?”   “这可使不得啊。”一旁的陆荣一边呼喊着,一边用力对她使眼色。   宋思一脸莫名,神色木然,落到萧泓云眼中,就成了不知悔改的铿锵之态,当下,萧泓云的眼底就浮现了一抹冷色。   陆荣在一边干着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收的这个半吊子徒弟,竟然那么没有眼色。   下一瞬,萧泓云快如闪电地出了手,一招擒拿掌,目标直击宋思的左肩。   陆荣吓得闭上了眼,不忍看宋思接下来的惨状。   谁也没有看清宋思是什么时候出的手,等到陆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萧泓云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   陆荣赶紧俯下身,瞅了瞅萧泓云一脸的痴呆相,又瞥了瞥静立在一旁的宋思,两厢迟疑之下,他踏着小碎步走到了宋思面前,满是惊恐的道:“你对萧公子做了什么?他不会是傻了吧?”   傻在他的店铺里,传出去可不是好事呦。   宋思摆了摆手:“放心吧,一炷香之内,他自会醒来。”说罢,她又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如此没有礼貌,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陆荣跟看鬼一样看着宋思,而后,再一次把她轰走了。   宋思完成了一桩心事,拍拍屁股溜回了自己的洞府,她丝毫不知晓,自己留下了怎么样的烂摊子。   当萧泓云醒来,发现自己抱着一根柱子猛亲,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当下就命赤羽门的人搜遍了整条松北街,将宋思的画像贴的满城都是。   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到了苏斐的耳里。   吃饭的时候,苏斐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往这上面引,宋思毫无所觉,实话实说道:“哦,我确实下了一趟山,去了锦记绸庄一趟,顺便取了你帮我定做的两套襦裙。”   苏斐愣了一愣,眸里有些幽深:“这些日子忙着山庄的事宜,倒是忘了帮你将衣裳取回来了。”   宋思正慢条斯理地啃着鸡腿,闻言,挥了挥手,道:“你取我取都是一样的。”   苏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倒是宋思忽然想到了什么,舔了舔嘴巴问他:“对了,陆老板跟我提过,你在浔城跟一叫孟心慈的姑娘有过婚约?”   苏斐动筷子的动作一顿,往宋思的碗里夹了一块鸡块,微微敛眸:“是啊,不过是长辈谈笑间的玩笑话罢了,后来我就将这门亲事给推了。”   宋思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安静地进食着,片刻后,男子又状似随意地开口道:“对了,你在浔城,还听过什么传言吗?”   宋思摇了摇:“没有,那些劳什子的闲言碎语,还没有我爱看的小人书上的故事来的精彩哩。”   苏斐不语,半晌,轻声呢喃:“那些传言,当不得真。”   三日后,宋思再一次来到了松北街。   此时,三天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逮捕令一夜之间就消退了,宋思毫不知情,大摇大摆地去了锦记绸庄。   没成想,临到门前,小厮便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一个躬,瓮声瓮气地说:“老板他病了,不方便见客。”   宋思看了看头顶上金灿灿的大牌匾,又瞅了瞅敞开的大门,显然有些不信:“我三日前看他还是白白胖胖的,怎么就病了呢?”   小厮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说:“三日前,自从老板被赤羽门的人抓走了,关了一晚,回来后他就病了。”   “发生了什么事啊?”宋思不明所以。   “还不是萧泓云……”对着宋思一脸莫名的表情,小厮默默地话咽进了肚里,转而道:“宋姑娘,您还是请回吧。”   宋思当然不乐意了,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可是,我跟陆老板约好今天来拿我的衣裳的。”   “这……”小厮一脸为难地看了看不肯退却的女人,“那请宋姑娘稍等片刻,我去请示一下老板。”   “嗯。”   一进内堂,声称病了的陆大老板逮着小厮就问:“顺子,怎么样了,宋思那小丫头片子走了没?”   小厮摇了摇头:“没有,宋姑娘不拿到嫁衣,不肯走啊。”   陆老板听了,顿时一阵头疼。   自三天前被清醒的萧泓云捉了去审问了一番,他这提着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他只是个小老百姓,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从来不涉及江湖之事,被萧泓云那么一吓,他当即就将宋思的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被放出来后,他也一直提心吊胆着,哪还有什么心思给宋思修改衣服啊。   左思右想了一番,他将宋思的半吊子嫁衣抽了出来,又转身从锦盒内掏出了两颗夜明珠,满心不舍把玩了一会儿,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小厮,朝他挥了挥手:“你把这两颗夜明珠交给她,就跟她说我病得很严重,她的生意我不做了,让她另请高明吧。”   小厮将陆荣这一番话原封不动地讲给了宋思听,宋思当场就睁大了眼。   她满心欢喜地过来,就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宋思不死心,作势要强闯进去找陆荣理论一番,小厮赶忙拦着,被宋思四两拨千斤地拨开了。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陆荣正打算将胖胖的身体挤进床底,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知道大势已去,便想要爬出来。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体型太过庞大,上半身华丽丽地卡住了,硕大的屁股一拱一拱的,活像一直挖土的地鼠。   “陆老板,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宋思双手抱着她的嫁衣,对着陆荣幽幽地道。   陆荣憋红了脸,挣扎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有挤出来,只得忍痛喊道:“快帮帮忙,我的身体被卡住了,出不来。”   宋思听了无动于衷,倒是身后的小厮急火急燎地跑了过来,双手扯住了陆荣的两腿,使劲地往外拔。   “哎呦,我的娘呦,小顺子,你慢点,扯到我的命根子了。”   小顺子急得满头大汗,“老板,我拔不出来啊。”   “啊,我的老腰啊。”陆荣痛呼出声。   宋思悠闲地观赏着眼前的情景,等看够了,她终于觉摸出了些良心,问道:“陆老板,要不要我帮忙啊?”   此时的陆荣被卡在了重点位置,有苦说不出,再耽搁下去,他的命根子就要废了。因而,一听到宋思的声音,他也不管她身份敏感,咿咿呀呀道:“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呜呜……疼死我了。”   “那我的嫁衣……”宋思拖长了嗓音。   陆荣立即接口道:“祖宗呦,别墨迹了,甭管什么条件,我统统都答应你。”   话应刚落,他只听到咔嚓一声,有什么断了。   小顺子在他屁股后头结结巴巴地说:“老板,床……床要塌了。”   ? ☆、头破了 ?  等到陆荣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出来,他那只独家定制的豪华大床也彻底报废了。   陆荣面如土色,心痛不已,而罪魁祸首却顶着张面瘫脸,手捧着那身俗气至极的嫁衣,正巴巴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怪力啊。   陆大老板摇了摇头,从宋思手里接过了那身嫁衣,当目光掠过那形状怪异的鸳鸯刺绣时,他瞳孔一缩,甚是头疼。   真是朽木,朽木啊。   宋思没有眼色地道:“陆老板,还是三日之后来取?”   “不用。”陆荣五指竖直摊开,很是傲慢地道:“我只需要三个时辰。”   原先要三日之期,不过是做做样子,眼下,他只想快点将这尊瘟神送走。   宋思闻言,不禁有些傻眼,“陆老板,你可要上点心呐,三天的功夫缩短成了三个时辰,万一我的嫁衣被你修坏了,我可不会饶过你。”   陆荣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嫁衣,不修的话更不能看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宋思就只剩下等了。   还别说,陆荣虽然看着不靠谱,手艺却是实打实的,宋思看了一会儿就不得不服气。这一等,就是三个半时辰,比陆荣说的时间还要多出半个时辰。   接过陆荣递来的嫁衣时,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然黑了大半,这个时辰,阿斐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陆荣没发现她的愣神,沾沾自喜地求表扬:“宋思你瞧瞧,什么是专业,这就叫专业。”   宋思仔细一瞧,确实比原先好看,一点也看不出修改的痕迹,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小心翼翼地装好嫁衣,她对着陆荣拱了拱手:“陆老板,大恩不言谢。”   “小意思。”陆荣得意地笑笑。   宋思瞅了瞅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陆大老板,见他脸上沾着床底下的灰尘,衣服上破了一个口子,眼底多了一抹疲惫,当下二话不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夜明珠。   “这是?”陆荣被宋思的阔气给震住了。   女人回:“这是你的辛苦费,多谢了。”   陆荣犹豫着要不要接,女人一把将珠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便潇洒地转过身。   正要走,她发现衣袖被扯住了,回过头问:“何事?”   陆荣动了动嘴皮,还是再当一回滥好人吧,“回去的路上,一切小心,特别要小心……萧泓云。”   宋思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跟陆荣扯皮的功夫,天色又暗了几分,等到宋思走在回去的路上时,月亮都探出了脑袋。   途径一条巷道时,宋思看到了什么,步子一顿,朝后倒退了几步。她默默仰起脸,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破败的墙壁。   须臾,她素手一抬,将墙壁上贴的画像撕了下来,低着头,自言自语道:“眉毛太粗,嘴巴过厚,脸型不够圆润,五官分布太过松散,这画画的人,水平真差。”   说罢,宋思手指一弹,手里的画像顿时变成了粉末,风一吹,拂了她满脸。   她还来不及感叹失策,后脑勺顿时就挨了一棍子,当场就给她打懵了。   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道:“老大,你下手有没有分寸,不会把人打死吧?”   “胡说什么,没看人还站着的吗?”   “啊,都流血了,她怎么还不倒啊?”   “要不我再来一下?”说着,那人握紧地手上的木棍。   宋思听得烦不胜烦,当下伸手摸了摸脑袋,一脸血地回过头,对着两人森森地笑了。   “老大,这女人笑得……好恐怖。”瘦小的男子抖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高大的男子看见那张满是血的僵硬面孔,也有点犯怵,但是一想到赤羽门给出的天价赏金,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朝着女人举起了木棍……   ***   苏斐做好了晚饭,还不见宋思回来,心里就不免有些担忧。   以往女人并不经常下山,最近这些日子,下山的频率渐次多了起来,但也从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他微微抿了抿嘴角,自己这是怎么了,宋思又不是寻常女子,她的本事,他不是不知道,又何须为她担心呢?   苏斐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   一个人的时候,那张用任何辞藻来修饰都过分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淡漠的可怕。然而,在面对宋思的时候,那张脸孔就会变幻出很多面,每一面都是美丽的,可美丽背后,却藏着毒。   他知道他的温柔,能让她为他沉沦,这就足够了。   男人神情冷漠地在心底过滤了一遍他的计划,思考着有没有漏洞,听到动静的时候,他缓缓眨了眨眼,脸上冰冷的神色随即被温柔所取代。转过身时,他的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然而,当他看到面前站着的血人时,那个笑容硬生生地龟裂成了碎片。   苏斐怔怔地看着来人,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那可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血人,整张脸被鲜血浸泡着,原先白色的衣裳也被染的红透。她只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血珠跟雨点一般滴滴地往下落。   血人张了张嘴,露出了白的晃眼的牙齿。   “阿斐,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血人嘴里流泻了下来,音色很稳,如果不是看到她满身是血,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候。   苏斐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姐,你……”   才开了个头,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女人挥了挥手,动作有些僵硬,话里倒是满不在乎地道:“别担心,回来的路上被两个小人给暗算了。”说罢,她摸了摸怀里的包裹,话里带了丝庆幸:“刚刚飞回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晕,差点就将这个东西给丢了。”   “阿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斐上前几步,伸手想扶过宋思,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女人嗅了嗅鼻子,语调略显欢快地道:“阿斐,好香啊,晚饭一定很丰盛吧,我肚子饿死了,我们快吃饭吧。”   苏斐望了望自己落空的手心,蠕动了下嘴唇,说:“……好。”   饭桌上,宋思顶着布满血迹的脸,津津有味地吃着菜肴,时不时还夸苏斐做的菜越来越好吃。反观苏斐,筷子虽然拿在了手上,但也只是个摆设,他一口没动,就光顾着看她吃饭了。   女人初时话还挺多,渐渐地,她似是乏了,机械的动着筷,一口一口地往肚里咽着米饭。   苏斐垂眸盯着桌面,沉默半晌,才开口道:“阿姐,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女人听言,手里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在了桌上,一手抚额:“嗯,确实感觉有些困了。”   她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没站稳,身体差点往旁边倒去。苏斐刚要去扶,宋思已然站稳了,她摆了摆手,声音里不掩疲色:“阿斐,我要好好睡上一觉,你不要太过担心。”   “……嗯。”   目送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苏斐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石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苏斐没有什么胃口,便走过去收拾了碗筷。眼角的余光撇过了一个红绿相间的包裹,他蓦然想到了刚才女人说起这个包裹时的模样。   她似乎对这个包裹很是上心。   苏斐垂着眸,静静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宋思这半个月来三天两头往下山跑,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鼓动他打开,苏斐僵持了片刻,鬼使神差的,他悄然解开了包上系着的绳子。   红绿色的布包掀开了一个缺口,那一抹刺眼的红就露了出来。   只一眼,苏斐就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怪不得宋思每次都往锦记绸庄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不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女人想方设法灌他酒的光景,以及她熬夜赶制嫁衣的画面。   心突然毫无预警地刺痛了一下,苏斐伸手捂住了胸口,脸上的表情褪成了一片空白。   ***   将一身狗血匆匆洗净,宋思在床上折腾了很久,始终没有进入状态。   果然是活得太久,身体机能开始退化了吗?   女人默默地闭上了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街上的那一幕。   她起先光顾着吐槽自己的画像,遭了别人的暗算。可那两人,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她压根不放在眼里,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人打趴下了。   解决了麻烦,她便想挥挥衣袖走人,谁成想,一转头,一盆狗血从天而降,悉数都落到了她的身上。这还不算,没容她缓一口气,脑门上就被贴了好几道符,几个人道士从黑暗里鱼贯而出,纷纷围绕在她的周身,念念有词着诵着咒文。   她看着有趣,便没动,任由那几个道士对她作法,而萧泓云就在此时,慢悠悠地从她身旁走了出来。   由于她面瘫,又维持着静止的状态,那几个老道以为她被他们的术法制住了,便停了手,退到了萧泓云的身后。   恼人的噪音消失了,宋思觉得耳根清净了很多。见萧泓云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计上心头,打算静观其变,逗他一逗。   彼时,萧泓云的手上提着一盏灯笼,幽幽的火光将他的脸照的透亮,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高鼻深目,偏偏脸上的表情很臭。   亏得宋思对他第一印象挺好。   而后,萧泓云伸出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宋思觉得自己被吃了豆腐,刚要有所行动,男子下一句话,让她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好整以暇地道:“你以为,苏斐为什么会选择你?”   ? ☆、诉情衷 ?  幽暗的火光中,男子容色俊美,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宋思忍住不动,继续看那厮会讲出什么话来。   兴许是觉得她的表情太过空洞,萧泓云无趣地撇了撇嘴,悠悠地抽回了手。背过身,仰起脸,目光凝视着夜空中的那轮月,他略带沙哑地道:“其实,你跟我都是可怜人,同样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真心。”   宋思听了,嘴角微微抽搐,忍了很久才没有反驳他的话。   男子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依旧维持着仰望夜空的姿势。   夜风徐徐,男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转过身,目光幽幽地盯着她:“我知晓你跟苏斐都不是平凡之人,你上次断言表妹她……活不过开春,后来又用诡谲之术迷惑于我,害我甚是……丢脸,我花重金请来这几名德高望重的道士,就是为了擒拿住你,让你……救救我表妹。”   宋思听得真切,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他的表妹,才出此下策的。   为情所困的男子啊,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微微的怜悯,不过,他显然是高看了她,她的本事再大,还能跟阎王爷抢人不成?   既已知道了来龙去脉,宋思也不便久留,不假思索地出口道:“抱歉啊,你表妹的命数已定,我爱莫能助。”   话音未落,萧泓云迅速后退,惊疑不定地看向宋思,暗忖道:难道禁法被她破解了?   身后的五名道士第一时间冲到了前头,刚想故技重施,宋思岂能给他们机会,素手一弹,一个无形的结界呈六芒星之势压了下来,将那五名道士困在了结界之中。   萧泓云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名颇有道行的道长在那一团气流里挣扎,却被气流冲撞的东倒西歪。   担心自身安危已经来不及了,月光之下,女人散漫地步出了结界,血红的脸在他看来有一种诡异的妖邪之感。   那一瞬间,萧泓云以为自己会死。   然而,宋思只不过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冲他摇了摇头:“你我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不是妖,不受道法控制。”   “那你……是什么?”他想问她是什么怪物,不过在非自然力面前,他也只能认了怂。   女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是人啊。”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救不了你表妹。”   眼底的希望破灭了,萧泓云不相信地摇摇头,呐呐自语着什么。宋思听不清楚,刚想凑近细听,萧泓云眼带恐惧地嘶喊出声:“苏斐说过你可以救我表妹的。”   这话一出,如同陷入野兽包围之中的猎人拿到了斧头,凭空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对上女人瞬间怔忪的眸光,萧泓云咧开嘴巴笑着,如恶魔张开了他的嘴:“苏斐说他有个姐姐,有办法救心慈,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宋思没说话,眼底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萧泓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了出来。   “我跟心慈从小青梅竹马,如果不是苏斐□□来,心慈也不会移情别恋了。”提起苏斐,他眼底藏着一抹狠厉,狠狠道:“苏斐那人不过皮相好一点,心慈就着了魔了,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可苏斐呢,一听到心慈得了不治之症,马上就跟心慈解除了婚约。”   “你既然说救不了心慈,那苏斐说的就全是骗心慈的鬼话,反正心慈治不好了,那我早一步到黄泉等她,也是好的。”   宋思从头到尾都安静地听着,等到萧泓云闭眼准备赴死之际,才哑声道:“我不杀你,你走吧,至于那几位道长,隔天一早,结界就会自动解除了。”   男子没想到宋思竟然会放过他,眼睛猛地张开,愣愣地将她望着。   宋思抹了一把血,转过身,甫踏出一步,脑袋蓦然传来一阵晕眩。   她站在原地稳了稳身子,月光凉薄地撒在她的身上,在她眼底落下了淡淡的雾气。   那一瞬间,萧泓云心底的惧意倏然消散,心慈的倩影似在他的眼前缭绕。   其实细看之下,眼前这个女人的眉眼,跟心慈倒是有几分相似。   萧泓云的心软了下来,出于好心,他开口道:“既然苏斐负了心慈,难保他不会骗你,我……听锦记的陆老板说,你要跟苏斐结亲?”   这话一出,却见背对着他的女人背影陡然一僵,萧泓云又急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希望你小心苏斐这个人。”   目光所及之处,女人的背脊挺得笔直,那一身的红色似要溶进这黑夜之中。听到他的这句劝告,宋思头也没回,声音透过风传到了他的耳里,冷月如霜:“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知道,阿斐对我很好,这就够了。”   语毕,她足尖一点,凌空而跃,如一只翩然翱翔的大鸟,瞬间移向了远方。   将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脑海中,似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萧泓云的那句话。   你以为,苏斐为什么会选择你?   宋思摸了摸胸口,模模糊糊地想,还能为什么呢,阿斐肯定是在外面玩累了,所以就回来了。   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倦鸟归巢吗,大抵阿斐就是那只鸟吧,鸟儿倦了,总会回来的。   想通了,女人转了个身,尽量不压着后脑勺,好让脑袋上的伤口愈合的快一些。   本以为出了那么多血,怎么也要睡些日子养养伤,岂料越睡,头脑反而越清醒。宋思无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身体的自愈能力果然是退步了,她摸了摸后脑勺的那个缺口,血是止住了,但是还没结痂,这一摸,脑勺上一抽一抽地疼。   她果然是太仁慈了,早知道,也要在那俩小喽喽头上一人一瓢。   正在她暗自懊恼之际,门口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紧接着,苏斐清冷的音质就飘了过来。   “阿姐,你醒了吗?”   宋思自是一愣。以往,这个时间段,苏斐早就下山了,今天怎的还在这儿?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宋思赶忙去给他开了门。   出现在门口的苏斐,笑容拂面,眉眼温和,手上的精致托盘上,正躺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   苏斐的薄唇微启,轻声解释道:“阿姐,我见你这个时辰还没起床,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你,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我早就醒了,贪睡,便在床上小眯了片刻。”   宋思将苏斐迎了进来,两人坐在那张四四方方的木桌边。   袅袅的热气里,女人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约莫是粥太烫,而她又喝得太急,那白面似得脸上就如敷了层粉,看上去多了丝活气。   苏斐看着看着,忍不住开口劝道:“喝慢些,小心烫。”   他的声音轻重缓急拿捏得很好,宋思一听,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我知道的,就是阿斐你煮的粥太香了,忍不住就想多吃几口。”   “不着急,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宋思一连吃了三碗,昨晚消耗的元气终于补回来了些,精神好了很多。苏斐细心地掏出帕子给女人擦擦嘴,在对方发愣的目光里,他从身后拿出了那只包裹。   那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颜色,宋思只消一眼,就知道这正是她从陆荣那里取来的布包。   昨晚急着回房,免于让阿斐看到她狼狈的一面,倒是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宋思伸手接过了男子递来的包,低头检查着里面的衣裳有没有破损。下一瞬,她感觉到了阿斐朝她靠近,没容她抬起头,苏斐微凉的指尖就慢慢抵上了她头上的伤口。   宋思只觉得身体一僵,头皮发麻,头上便传来了男子低缓的嗓音。   “阿姐,你这伤口有点深,我要不要给你涂些药?”   他仔细地观察着,谈吐间,热气撒在了宋思的头皮上,让她忍不住抖了一抖,道:“阿斐,你说什么傻话,那些药对我不起作用的。”说罢,她身体微微朝后,躲开了他的手指,抬眸看他:“别担心,我睡个几觉就好了。”   她看着他的目光,安静而深沉,有一瞬,他以为她什么都知道。   苏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收回了手指,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还记自己受伤的经过吗?”   “我记得的,那个叫萧什么的,找了几个道士来收我,被我摆平了。”女人回答的口吻很轻松,没有任何的异样。   原来是萧泓云。他的眸光转浓,还想再深入问下去,宋思侧头看他,将话题轻巧地引到了他的身上:“对了,你今儿怎么没去你的山庄啊。”   苏斐垂下眸:“前一阵子太忙了,便想抽出几天时间,好好陪陪你。”   宋思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胸口一暖,忍不住咧了咧嘴。   她的五官只能说看着舒服,由于面瘫,她就算嘴上挂着笑,眼睛里也没什么笑意,做表情的时候,还算舒服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会显得很怪异。   苏斐恍若不觉,也跟着笑:“阿姐,你有什么心愿吗?”   他这一笑,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上突兀的一笔彩色,整个画面都亮了起来。   宋思摸了摸脸,只觉得脸颊发烫。无论看阿斐多少次,她总是看不够。   “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她红着脸看他。   对上她如水的眸光,苏斐心下微怔,意识到了什么,女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笨蛋,我的心愿,就是你啊。”   ? ☆、凌烨回来了 ?  苏斐说要陪她,当真一连几日都没有下山。   虽说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由阿斐来负责的,但是有他在身边陪着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日,两人围坐在了桌前,宋思手执白子,苏斐手执黑子,慢悠悠地下着棋。说起下棋,这还是宋思百年前教他的,那时候,苏斐总是叫她让他三子。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赢了她。   现下重拾棋盘,苏斐在棋艺上果然精进不少,宋思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谨慎地应对着苏斐的追惩。   圆润光滑的棋子夹在指尖,衬得手指格外的修长润白。两人落子的速度很快,仿佛都不需要思考,片刻的功夫,棋盘上已经叠满了黑黑白白的棋子。   宋思下棋讲究个虚虚实实,而苏斐却杀伐果决,步步紧逼。   洞开的窗外,精心耕耘的泥土里冒出了幼嫩的枝芽,远处的桃花开的繁盛,风一扬,时不时洒下一场桃花雨。   屋内的一角,紫金的香炉里飘出了淡淡的花香,宋思闻着闻着,下子的速度便慢了一拍。   “阿姐,你可是要认输了?”苏斐戏谑地看她。   宋思眸光一闪,手上的棋子应声落下,再一瞧,那一子偏了一格,落了下风。   苏斐又道:“阿姐,这子不算,你重下一子。”说罢,他伸手打算将那颗白子取出。   女人左手一档,阻止了他的动作,对上他有些愕然的目光,她淡淡道:“认赌服输,哪有悔棋的道理。”   她缓缓眨了眨眼,“这一局,是我输了。”   半天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两人收好棋子,宋思便提议出去走一走。   苏斐应了一声,从桌旁的盘子里拾了些零嘴,用帕子小心地包好。转过头,对上女人看过来的目光,他笑了笑道:“带上一些,一会儿想吃了,就从我兜里拿。”   宋思蠕动了下嘴,没说话,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沿着弯弯的小河边走着,嶙峋怪石,流水潺潺,看着这仿若仙境的世外桃源,宋思心有所感。那些零碎的记忆,偶尔在她脑海里闪过,隔了一层雾,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景还是那个景,人,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人。   宋思收回思绪,回头道:“阿斐,你还记得千百年前的事吗?”   苏斐低眉答道:“这要看是什么事了,有些事,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宋思一愣,扶额道:“看我,老糊涂了,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吧。”说完这话,她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苏斐以为她头上的伤口又犯疼了,便凑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阿姐,如果头还疼的话,嗑一些瓜子镇静镇静,转移一下注意力。”   女人缓缓将手放下,折过脸,瞅了瞅他掌心的瓜子,伸手抓了一把放在手里。她将瓜子放在嘴边,只听“咔擦”一声脆响,瓜子壳就裂成了两半。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我脑袋硬着呢,伤口好的差不多了。”说完,悄悄觑了眼身旁的男子,补充道:“阿斐,你别为我担心。”   苏斐闻言,收起瓜子的动作一顿,敛了敛眸,轻声应答:“对于阿姐,我总是放心的。”   宋思听言,扯开嘴巴,露出一个僵巴巴的笑。   两人在临江池边转了一圈,才回到桃林。   路过篱笆外的那些种子时,宋思脚步一停,自言自语道:“春天,快要来了吧,洞府外的积雪,化的差不多了。”   苏斐听言,白白的面皮子一僵,眼神闪烁,笑着附和道:“是啊,春天要来了呢。”   第二天,苏斐又恢复了平日的作息,下山去了。   临走前,他特意叮嘱她要好好休息,没必要事情的话,不要下山,宋思一律答应了。   没了苏斐在旁,宋思初时还不太自在,片刻后,她该干嘛就干嘛了。   照例去了一趟鸡圈,给那些鸡喂食倒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凌烨不在,这些鸡也没精打采的。往日最热闹的公鸡母鸡追逐战,已经甚少发生。   宋思蹲在了鸡圈外,看着这些鸡啄食,脑海里不免浮现起了凌烨那张傲娇的猫脸。   一想到那只没良心的死猫,宋思委实有些惆怅。   她僵着脸,情绪低落地回了房,也没什么心情晒太阳了。回到房里,宋思在床头坐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事做,她索性痛痛快快地发了一会儿呆。   她在这厢坐着,某只动物待不住了,忍不住伸出了尾巴,嗖的一声滑过了女人的侧脸。   脸上毛茸茸的触感让宋思吓了一跳,想要缩回去,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好不容易稳下心神,侧头一眼,那条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想要缩回去,但是缝太窄了,它挤不进去。   好家伙,原来她的房里钻进来了这么个东西。   宋思猛然站了起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根东西,使劲往后一拉。   “喵!!!”   熟悉的声音惨叫了起来,撕破了安静的苍穹。   宋思手一抖,某只推开了柜门,圆滚滚地滚了出来。   死女人,要不要这么狠,它的尾巴差点断了。   宋思顺势一瞧,身体又是一抖,伸手指着眼前的某只,抖着手问:“你是凌烨吗?”   不是它是谁?凌烨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尾巴却背叛它意识的摇得正欢。   这熟悉的声音跟熟悉的臭屁表情,都提醒她凌烨回来了,可她还是不敢相认。   难道这是幻觉?   宋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的那只动物也睁着圆溜溜的猫眼,跟她面面相对。   宋思后退几步,巴巴地问:“凌烨,你……怎么长那么大了?”   她说的是实话,眼前这只动物,就是缩着身子,也比原来的体型大了好几倍。她粗粗估计,现在的凌烨有她的腿那么高。   “喵。”凌烨回她。   “额……”宋思没听懂。   凌烨鄙视之:“喵喵喵。”   宋思擦了擦汗,望天,果然,跨物种的交流是不可能的。   凌烨回来了,宋思还没高兴多久,转而又开始忧虑起来。凌烨长大了,这是好事,只是,她这鸡圈养得鸡,不知道能不能给它塞牙缝?   凌烨纵身一跳,姿态优美地跳到了石桌台上。它扬了扬脑袋,抖了抖身上的毛,前爪子搭在了一直木质盒子上。   宋思顺着它的动作望过去,那是红漆斑驳的锦盒,怎么越看越眼熟?   还没容她细看,凌烨有些别扭地将盒子往前推了推,冲她喵了一声,看那意思,是给她的?   宋思愣愣地走上前,从凌烨身边将那只锦盒拿在手里。盒身上那熟悉的花纹跟裂痕,再再提醒着她,这就是那只被凌烨打碎的盒子。   她缓缓的摩挲着盒子的边缘,双眸渐渐浮现起了恍惚的神色。   千百年来,世事变幻,这只盒子却始终陪伴着她。现下盒子恢复了原状,是不是代表她跟阿斐的感情也能恢复如初?   凌烨不满她的忽视,粗长的尾巴就势一甩,砰的一声,砸在了石桌台上。   宋思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那张千年顽石铸就的石桌,裂了一个缺口,边角有细碎的石片落了下来。   呦,好大的火气啊。   她黑着脸,将脸对着凌烨,刚想出声宽慰一番,当看到对方伸出猫爪捧着它的尾巴直跳脚的时候,宋思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哈哈哈,你抽什么风呢,你不过是只猫,何苦跟是石头过不去呢。”   而蜷缩着身体汗毛倒竖的某只猫,默默地直起猫身,硬是抗下了尾椎处的钝痛,昂首挺胸,甚至傲娇地扬起了头颅。它略带不屑地看了一眼脸部抽搐的女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踩着优雅的猫步,无声地往自己的猫舍走去。   目送着凌烨远去的背影,宋思伸手拉了拉笑得僵硬的脸颊,垂下眸,默默地将那只锦盒收好。   她想,原来凌烨消失的这段日子,是给她去修盒子去了,她果真没有白疼它。   因而,在吃午饭的时候,她特意将早晨苏斐做好的午饭一分为二,给凌烨捎上一份。   只不过——   宋思提着食碗,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   前面说了,凌烨现在的身体有她一半那么高,它的猫舍跟他的体型相比,未免太过袖珍了些。她眼睁睁地看着凌烨憋足了气往那个洞里拱,那硕大饱满的屁股堵住了洞口,只留一根尾巴不胜娇羞地夹着屁股。   这个姿势,甚是不雅。   宋思将食碗放在一边,伸出袖口,堪堪挡住了她长了针眼的双眸。   在原地半遮半掩地欣赏了一下凌烨的举动,某人终于清了清嗓门,出声道:“凌烨,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还在往里拱的凌烨听到声音,整个身体一僵,后腿使力,想要将自己往后□□。却不想,某个不请自来的女人跃跃欲试,快步走了上去,大脚一台,重重地抵上了它的屁股。   那一瞬间,凌烨的脑海里只冒出了一句话:“吾命休矣。”   ? ☆、半辈子 ?  凌烨当然还活着,只不过屁股肿了,而那粗陋的猫舍,也算彻底报废了。   宋思跟它两人捧着食盒蹲在了角落里,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废墟。至于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坐,那是因为凌烨的屁股肿了,不能坐,而它当然也不让罪魁祸首坐。   女人吃一口米饭,就叹一口气,凌烨干脆就用猫耳朵遮住了耳洞,落得耳根清净。   “哎,那只猫舍,怎么说也是我辛辛苦苦找木材搭建的,就这么毁了,让我好生难受。”   说罢,她伸手锤了锤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姿态。   凌烨掀开眼皮瞅了瞅她的那张僵尸脸,性感的猫嘴一张,利索地朝她吐了一根鱼骨头。   这个死女人,如果不是她那一脚,它的房子会成这样吗?它的屁股也不会开花了。   一想到这个,凌烨只觉得屁股一痛,愤愤地冲着宋思龇牙咧嘴。   宋思心虚,讨好的将碗里的鱼块夹给了凌烨,悻悻道:“瞧你这一回来,瘦了那么多,还是要多吃点好长身体。”   厚实的身板跟一座小山似得杵在她的身旁,她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凌烨心下悲愤,干脆将碗往地上一放,将脑袋一撇,就是不看她。   女人朝它身边挪了几步,伸手蹭了蹭它的猫毛,小声道:“生气啦?不要生气啦,我刚刚跟你闹着玩的,我们和好,好不好?”   某只猫还是没有回过头,猫尾巴倒是抖得欢快。   哼,现在知道错了吧,小爷虽然是只猫,但也是有尊严的。   宋思那双还算灵活的双眸转了一圈,又道:“既然你的房子被我弄塌了,那我赔你一个好不好?”   这话一出,凌烨有些心动,但是就这么原谅她,未免太容易了些。它这厢犹豫不决,宋思哪管它同不同意,当下就掀起袖子,准备大干一番。   她甚至碗都没有收一收,就急冲冲地往里跑去。   这么一来,凌烨更是郁闷了,那张放大了的猫脸五官皱在一起,活生生地组成了一个“囧”字。   回头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两只碗,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别扭扭地将其收好,放在了灶台边的水池旁。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思是一个行动力很强,但是能力却跟不上的废柴。   这不,她将上次苏斐盖房子多下来的材料统统堆在了一边,皱着眉头犯了难。   她记得上次阿斐是怎么弄来着,好像是这样的,不对,应该是那样的。这样那样纠结了一番,女人两手一摊,没敢有所动作。   只是,她刚刚已经夸下了海口,如果收回来,凌烨那只猫指不定怎么在心里鄙视她呢。   宋思不愿意放弃,蹲下身,对着那几根破木头发着呆。   彼时,她身处的方位,正是那座精舍的右前方,不过片刻的功夫,漫天桃夭悄然而至,不一会儿就落在了她满头满脸。正专心研究木头的女人毫无所觉,青丝披肩,霓裳垂地,万千景致如同浮云。   这一幕落在凌烨眼底,不知怎的,让它硬生生地停下了猫步。   它不由想起了自己重伤倒在女人洞府的场景。那时候,她也是像这样蹲着,静静地将它望着。   直到现在,它也不明白宋思为什么会将它救下,它只知道,时光悠悠转转,一转眼,它已经陪伴了她将近百年。   而她,已经等了苏斐不知道几个百年。   终于,还是让她等到了。   将脑袋里的思绪收了回来,凌烨抖了抖身上华丽的毛,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到了跟前,它第一眼看的,不是地上零碎的木头,而是眼前那一座闲静雅致的屋舍。   它离开这里不过月余,什么时候多了一座木屋了?   听到动静的宋思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了凌烨的侧脸。   唔,是不是猫天生睫毛就长,让她忍不住想要拔一拔。当然,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就好,她可是领教过凌烨的爪子的。   宋思见它久久没有动作,不禁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待见到苏斐给她盖得木屋,她倏然咧了咧嘴,解释道:“这是阿斐给我的聘礼,好看吧?”   凌烨回过神,瞥到宋思的傻样,它不屑地撇了撇猫嘴。   这女人,笑的丑死了。   宋思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讪讪地收了嘴,转移话题道:“我用阿斐剩下的木头给你也盖一座房子,不大,就是眼前这座房子的小号版,你看行不?”   凌烨听了,用那双流光溢彩的猫眼认真地打量她,末了,它伸出爪子,啪的一声,将眼前堆好的木头打乱了。   谈判破裂。   女人怒了,恨恨地甩出一句“你就睡地上吧”后,扬长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某猫,目送着远去的女人,默默望了望天,久久没有离开。   其实他想破坏的,不是这一堆烂木头,而是那一座极为碍眼的小小屋舍。   ***   宋思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把趴在一边生闷气的凌烨叫去吃饭了。   苏斐看到放大了好几号的凌烨,漂亮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他着实镇定,只是笑看着宋思,问:“这是你那只离家出走的猫吗?”   女人瞅了瞅默默吃饭的凌烨,呵呵干笑了几声,回:“是啊,他回来了,也长大了。”   苏斐附和着:“是啊,都可以跟一只老虎相媲美了。”   女人惊喜道:“啊,我怎么没有想到,猫跟老虎本是一家,凌烨,莫不是我误会了,你其实是只老虎?”   “……”被两人议论的主人公怒了,饭碗一放,屁股一撅,傲然离开了饭桌。   喵,小爷是灵猫,不是那丑的奇形怪状的老虎!!!   宋思看了看还剩下一丁点米饭的碗,脑袋有些蒙圈,过了好一会儿,凑到苏斐耳边,小声地议论:“阿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苏斐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米饭,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没有,凌烨活了这么久了,估计是更年期到了。”   女人一听,觉得甚是有理,便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颐起来。等吃的大饱,宋思摸了摸肚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阿斐,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如果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她摇头晃脑地感叹着,苏斐黑眸一闪,清润而悦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如流水淙淙。   “阿姐,以后,我一直给你做饭。”停顿,而后接口道:“一辈子。”   女人闻言,黑白分明的眼里荡漾的一池的波光,轻轻一阖,那细碎的光芒,纷至沓来。   “一辈子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只要半辈子就好。”   她的人生没有尽头,她不贪心,半辈子就好。   ? ☆、求亲 ?  凌烨的猫舍被她间接弄坏了,宋思觉得过意不去,便把她洞府的房间让给了它,而她自己则住进了桃林的那间精舍。   反正她隔三差五就在那里住上一住,这下,她端的是心安理得,光明正大。   不过,桃林自是比不上洞府天然的屏障,夜风吹来,还是会有些微的凉意。   苏斐怕她着凉,便早早去她的房间,给她点上暖炉跟熏香,等到宋思洗漱完毕,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暖意跟香气,令她当场就呆立在了原地。灯盏上的夜明珠,将屋子照的敞亮,氤氲的光线之下,她的阿斐倚在门旁,眉眼舒展,笑意盎然。   那颀长而慵懒的身姿,叫她好生着迷,恨不得当场就朝他扑去,狠狠地啵他一口。   当然,宋思是个矜持的主儿,只在脑海里肖想了片刻,旋即,一拉裙摆,娉娉婷婷地走到了苏斐的面前。   一个仰望一个低头,视线在空中接触,苏斐只觉得一个闪神,面前的女人便咧了咧嘴,露出白惨惨的牙齿。   “阿斐,你真有心。”她可是老远就看到了苏斐为她做的这些琐事哩。   “应该的。”苏斐微微颔首,又道:“阿姐,祝你好梦。”   说完这句,他迈开右腿,正准备离开,女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眨巴着眼睛看他。   苏斐的目光不由地落到了宋思扯住他衣袖的手上,顿了顿,温声问她:“阿姐,还有事?”   女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她深深地埋下了头,声音嗡嗡的:“阿斐,你能不能不要走。”   她一板一眼地说着,心里的小人在朝她咆哮,说好的矜持呢!!!   然而,她嘴巴却越发的利索,几乎是不打草稿地补充道:“我是说,你能不能睡在我隔壁啊,我……我怕黑。”   噗——   在黑暗里偷听的某只猫忍不住喷饭,得亏它赶紧伸出肉垫捂住了嘴,不然,非被那不知羞耻的俩人发现不可。这个女人,思春就直说好了,还找这烂的借口,就算她怕黑,可以找他陪着啊,大不了他在她的床下搭个窝好了。   它在这头恨得牙痒痒,女人在那头正期期艾艾地等待这苏斐的答案。   等待的时光总是难熬的,在宋思觉得脖子发酸,四肢僵硬,脑袋眩晕之际,苏斐终于悠然打了声“好”。   那一个好“字”,仿若天籁,让她顿时心情亢奋,灵台清明。宋思伸出左手,殷勤地将苏斐迎了进屋,然后才转过身,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而缩在暗处的凌烨,瞪着那双不敢置信的猫眼,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前脚后脚地走进了屋里。   打击,这对它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打击,如果它没有看错的话,那个苏斐在将要踏进去之前,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它这里看了一眼。   喵,宋思,你这个没节操的女人,小爷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当然,最终,苏斐跟宋思也没有发生什么,这是听了一整夜墙角的某只猫得出的结论。   果断窃喜之。   ***   第二天,宋思睁着一双熊猫眼,幽魂般地将苏斐送下了山。   回来后,她没顾得上逗凌烨几句,仍旧幽魂般地进了屋。   凌烨甩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女人进了房间,却见她两眼一蒙,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床上,连被子也不晓得盖上。如斯情状,凌烨猫躯一震,忍不住朝她犯了一个大白眼。   正在原地思忖着怎么叫醒她的时候,女人销、魂的打鼾声悠悠地的在空中传播了开来。   凌烨菊花一紧,瞠目结舌。   原来,这个老女人睡姿这么彪悍啊。   其实这不怪宋思,实在是苏斐甚为可口,让她忍不住小鹿乱跳,导致她一宿都没有睡着。   她这一睡就睡得不知朝夕,而一直暗搓搓盯着她不雅睡姿的凌烨,不知中了什么魔咒,慢吞吞地朝她靠近,再靠近,然后,悄悄地伸长了尾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女人露在外面的手腕。   这隔靴搔痒的那么一下,没有将宋思吵醒,倒是让它自己吓了一跳。   凌烨猛地将尾巴抽了回来,两只前爪捧住了那根尾巴,猫眼竖成了两条竖线,直愣愣地盯着尾巴尖尖看着。   它莫非中邪了不成?竟然会想摸摸她,像她经常对它做的那样。   甚至,连她的打鼾声,听在它的耳里,也变得可爱起来了呢。   凌烨被吓着了,尾巴一缩,夹住了屁、股,嗖的一下跑没影了。   ***   宋思这一觉,委实睡得不怎么踏实,她半昏半醒地醒来了三次,脑海里穿插着各种各样的梦境。   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是苏斐满身是血地倒在了她的怀里,那炽热的鲜血,真实的触感,叫她分不清是梦是幻。   满头大汗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宋思下意识地将手摸上了胸口,感受着薄薄的肌理之下,那空荡荡的心口。少顷,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伸出手背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她很少做恶梦,一旦做恶梦,就代表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知道,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心里不安生,怕苏斐会出什么事,饭桌上,她罕见的一句话都没说。而凌烨,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偶尔,给宋思送去几个秋波。   苏斐将这一切落入眼底,抬手给宋思夹了一筷子的菜,后者照例将他夹过来的菜放入口中。   女人初时没有发现,等到第三口下肚,她咂咂嘴,觉摸出了些许不对劲。她眨了眨眼,定睛一看,躺在她米饭上的,赫然是几粒炒得焦黄的蒜苗。   虽然苏斐的手艺很好,可以把蒜苗做得很好吃,可是宋思无论如何也不喜欢那个口感。   她大张开嘴,正想着要不要伸手抠出来,身旁的男子慢悠悠地给她递了杯水,宋思顺势接过,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   激荡的流水顺着喉管冲到胃里,将她嘴里的那股大蒜味给冲淡不少。   宋思缓过神来,伸出食指,颤巍巍地指向某个无良男子,控诉道:“阿斐,你是要谋杀我的味蕾吗?”   某人无辜地耸耸肩,睁着那双澄澄澈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宋思率先败下阵来,耷拉着眉,衬得那张僵硬的脸有些不忍卒读。   苏斐清了清嗓门,薄唇微张,清澈的声音沁人心脾:“阿姐,你有什么心事吗?”   一边当电灯泡的凌烨闻言,猫脸都快埋进了碗里,耳朵却悄悄支起了两个小帐篷。   宋思听罢,放下了筷子,手肘撑在石桌上,支着脑袋朝他看去:“阿斐,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她对今天白天做的那个梦,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男人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瞬,眼眸深处划过了一丝暗芒,被一旁的凌烨捕捉了去,待凌烨还要细看,苏斐的眼里只剩下了盈盈笑意。   “没有啊,阿姐怎么会这么问?”   苏斐轻轻巧巧地将话题抛给了宋思。   “哦,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宋思扯了扯嘴角,僵僵地笑了一下。   这两人之间有猫腻。电灯泡凌烨的猫眼微微一暗,猫脸微微垂下,显得有些深沉。   然而,还没容它多想,宋思的大掌就拍在了它的脑门上。   “凌烨,你干嘛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女人不明所以地朝它看来。   死女人,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凌烨眼冒金心,末了,还不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而后者扑闪着睫毛,满眼的无辜。   喵,小爷的一口老血呦,都快吐出来啦。   ***   由于饭桌上的话题没有深入下去,宋思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为了苏斐的安全着想,她打算夜探阿斐的房间,跟他秉烛长谈一番。   咳咳,当然,必须要强调一点,她绝对没有私心。   却不想,有这等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这不,苏斐不请自来,正在她的门外候着,只等她一亮嗓门,道一声“请进”。宋思喜得呀,眼角眉梢乃至头发丝都在抽搐,心下暗爽,她跟阿斐果真是心有灵犀啊。   “咳咳……进来。”她吊着嗓门,眼含春水地盯着门口。   下一刻,只听“吱嘎”一声,白衣胜雪的公子就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还顺带关上了门。   得亏她没了心,不然,那颗躁动不安的小心脏非跳出来不可。   宋思仰着头,眯着眼,花痴了一小会儿,才转过神,挪动了一下屁、股,让出了半个床位,还顺手拍了拍旁边的床褥子。   “坐。”   如果阿斐是想要提前入洞房,那她该怎么婉转矜持地……答应呢?   还没容她想出个对策,苏斐就依言坐到了她的身旁。宋思只觉得身边的位子一陷,属于阿斐的独特幽香就在她的鼻尖萦绕着。这下子,她的身体酥了半边,哪还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他扑上来,她马上反、攻。   “阿姐,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苏斐掀开眼皮,偷偷地觑了她几眼。   宋思点头:“嗯,你说。”   脑袋里的粉红泡泡瞬间散去,好吧,是她想多了。   然而,苏斐接下来的话,真叫人欢喜。   他说:“阿姐,你的嫁衣,已经做好了吧,我想——”   宋思胸口打了个突:“你想干嘛?”   苏斐”咳咳“了两声,继而道:“我想——”   “你倒是说啊。”已经预见了他会说什么的某人等的好心焦。   苏斐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被宋思解读成了含情脉脉:“阿姐,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宋思在原地跺了跺脚,面瘫着个脸,眼底生出了两簇火,有越烧越旺之势。   男人不逗她了,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逗趣的笑来,继而,那笑慢慢扩大,最后呈现在她眼底的笑容,有山茶花般荼蘼,有春雪消融的温存。   此后,哪怕他们之间永无可能,她也不会忘记这个笑容,这个她千百年来等待的一笑。   是谁在她耳边说:“阿姐,你的嫁衣既已绣好,那你身着那件嫁衣嫁我可好?”   好呀好呀,阿斐,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 ☆、暗生情愫 ?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是凌烨观察了宋思一天后,得出的一个结论。   从早上到现在,她就一直维持着眼前的姿势:一手抚额,一手捻起一朵桃花,笑的极其……猥、琐。   当然,猥、琐一词是由他来解读的,事实上,那张白开水一般寡淡无味的脸上,挂起的那个笑容都称不上是笑容,只能说是咧开嘴巴,像在跟谁讨什么吃食。   凌烨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喵。   宋思这个女人莫不是傻了吧。   这么一想,秉持着“她傻了就没人喂食给它”的准则,凌烨好心地围着女人转了一圈,一会儿伸出前爪拍拍她的肩膀,一会儿用鼻子拱拱她的腰肢窝,想要把她唤醒,可宋思神游天外,仍旧一动不动。   被忽视的某猫不淡定了,甩出了它的超级大凶器——尾巴,啪的一击重锤,想要敲上宋思的桌子,却不想失了准头,尾巴直直地朝宋思的大脑门袭去。   想要收回尾巴已经来不及了,凌烨只能悲催地闭上了眼,为某个女人默哀。   下一瞬,宋思“啊”了一声,硬生生地从椅子上飞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响,掀起了灰尘无数。   凌烨赶忙睁开眼,也顾不得空气里的灰尘,纵身一跃,跳到了女人的身边。   它心惊胆战地瞅着宋思,害怕她太过生气而不给它肉吃,毕竟,这不是没有前科的。   喵,不知道这个时候撒娇示弱还管不管用。凌烨在心里悲鸣了一声,正想喵个几声,侧头一瞧,栽了个大跟头的女人一手揉着脑门,一手揉着屁、股,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对上了他水灵灵的猫眼,宋思好脾气地宽慰道:“别担心,我今天心情好,不生气。”   额——   凌烨抬头望了望天,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快,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事而高兴,原因在于,她抓住了它的前爪子,絮絮叨叨了好几遍:她要跟苏斐成亲了。   成亲!!!就是他们灵猫一族所说的配偶一事。   不过,那个笑的温良无害的男人,看着一点也不可靠的样子。   凌烨在心里暗自腹诽,一抬眸,面前的女人满眼憧憬之色,苍白的脸上还应景地飘起了两朵红云。   红彤彤,艳霞霞,明灿的如同朝阳。   某猫被她念叨的有些不耐烦,用力挣脱了她的魔抓,抖了抖尾巴,矜骄优雅地回转了。   一躺到原先属于宋思的床上,闻着那残余的香气,凌烨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不就是成亲嘛,有什么好显摆的,小爷不稀罕。赶明儿,它从它的家族里带来最漂亮的母猫,让她羡慕嫉妒恨去。   翻了个身躺了一会儿,睡不着,换一个姿势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凌烨胡须一翘,抖了抖毛,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地上。   雪白的毛发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凌烨烦躁的情绪被自我陶醉所代替,下意识地挺了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鸡圈迸发,观鸡“打架”去也。   ***   由于昨晚求亲之事太过匆忙,这一晚,苏斐又拜临了宋思的房间。   宋思求之不得,在屋里的楠木桌上分别摆置了青梅酒跟桃花茶,她喝酒,他喝茶,边喝边聊。   月光笼照着这座小小的屋舍,对面清俊的男子,跟她仿佛隔着一层面纱,如同雾里看花。   瞧,她不过看了几眼,就醉了。   桃花茶面飘着几夺淡淡的绯色,苏斐稳稳地拖着茶盏,连着那片片桃花,尽数镀进了嘴里。   一张嘴,唇边就有桃花的香气。   那潋滟红润的唇瓣微弯,一抹笑随之绽开:“阿姐,我怎么没瞧见你晾晒桃花瓣啊?”   女人一抬眸,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眼底的戏谑之色,明白他是在打趣她,便张开嘴巴,温吞地道:“你每天日出离开,日落才回来,那时候太阳都没有了,我当然要把桃花收起来了。”   没容苏斐开口,女人又搭腔了,这一次,她的声音低了很多,头也随之低了下去:“阿斐,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的。”   这个精舍,有桃花相伴,你可以在窗外种些你喜欢的花草,等到花朵凋谢了,将花朵洗净晒干,泡茶喝。   “花草才刚出新芽,等到开花,还需些时日,不过桃花遍地都是,我寻思着尝了一尝,味道不错,就拿来泡茶了。”说罢,她又抬起了头,黝黑的眸光里全无杂色,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女人一咧嘴,露出了洁白的贝齿:“阿斐,你觉得好喝吗?”   她的那张脸说不上好看,一双天生的笑眼,没了表情做点缀,顿时失色不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看越舒心,越看越欢喜。   大抵,这便是喜欢吧。   苏斐唇角一掀,眉目温雅,眼里跳跃着清浅的笑意,“好喝,无论阿姐做什么吃的,都是最好的。”   他说的认真,全无恭维之意,宋思的嘴巴再也没有合拢过。   又在偷听墙角的某猫毒舌地想:别笑了,再笑,牙齿都要掉出来了。   耳朵凑近些,某猫屏气凝神,还想听听屋内的那对男女会说出什么话来。却不料,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令他心里涌现出了一缸子的醋水。   屋里,苏斐将茶盏放下,带着余温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女人搁置在桌面的左手。   她的手很凉,带着寒玉似得冷。   正在饮酒的宋思手指一颤,差点将杯里的青梅酒洒了出来。她悄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皮望向男子,而男子眉眼含笑,也在看她。   女人不知怎的有些发窘,手里的酒杯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却是苏斐伸手从她的右手里取下酒杯,正待放下,他手腕转了一个弯,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唇畔。   晶莹的酒液染上了他的唇,配上那双在月色下显得魅惑无边的双眸,宋思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那一刻,宋思真想成为苏斐手中的杯,口中的酒。   没等她从旖旎的□□中回过神来,男子那润泽的唇微微张启,传来了脉脉动人的话语。   “阿姐,你说我们的婚礼在哪里办为好?”   “啊?”宋思瞪大双眼,张大嘴巴,五官放大了整整一倍。   苏斐敛眸一笑,将她的手放在了掌心,细细地摩挲:“我想让很多人见证我们的婚礼,但是又不想叫别人看到你的模样。”   宋思一愣,那个她“难道见不得人的念头”刚冒出头来,男子的下一句话,让她整个身子人酥酥麻麻,什么疑问也没有了。   他说:“阿姐,真想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人观赏。”   这句话,令她不由想起了话本子里金屋藏娇的故事。宋思只觉胸口一暖,低下头,声音呐呐:“阿斐,我向来不喜热闹,也不喜尘世的条条框框,还是我这洞府逍遥自在。至于我们的婚事,在哪里办都是一样的,你决定就好。”   光顾着欢喜的宋思没有发现,苏斐望着她的眸光微怔,细看之下,眼底流淌着淡淡的伤痛跟疼惜。   而一直目睹这一切的凌烨,不知道是何因素使然,那一身雪白的皮毛,月光之下,隐隐泛着一层红光。   ***   宋思跟苏斐的婚礼定在了二月二,头抬头。   自从定下了时间,宋思这胸口的不安,算是彻底消失了。   掐指一算,距离二月二不过十来天了,宋思觉着自己不能无所事事地干等下去,得找些什么事来做。看多了人间的戏本子,宋思的基本常识还是懂的,成亲需要采办的啥红枣啊桂圆啊,还是要早做准备。   这么一想,宋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下山一趟。   自上次下山搞得头破血流之后,苏斐担心她,坚决不让她下山,粗略一算,时间已然过了大半个月。   不过,反正阿斐要日落之前才能回来,她偷偷下山不就好了?   宋思说办就办,揣了几颗夜明珠,便打算下山一趟。   途径洞口之际,角落蜷缩的一团吸引了她的注意,宋思一眼便知那是凌烨。   说起凌烨,宋思是有些怨念的。以前凌烨身材娇小,让她不用费力,便能轻松地将它托在掌心,可现在——   她摇了摇头,步子一转,走到了凌烨的跟前,伸脚踢了踢凌烨的肚子。   被打搅的某猫很是不满地睁开了猫眼,厚实的肉垫放在了嘴边,大大滴打了一个哈欠。紧接着,它放在爪子,姿态慵懒地趴着,连喵都懒得喵了。   宋思又摇了摇头,感叹道,不知怎么了,凌烨这猫是越来越懒了。   细看之下,凌烨的眸里隐隐含着不耐之色,宋思心情好,不跟它计较,只道:“我要下山一趟,你就乖乖待在洞里吧,记住,不要偷吃鸡。”   下山,难道是去找苏斐?   凌烨对她下山之事很是敏感,当下就直起了身。   还别说,它站起来威风凛凛,远远看去,当真跟老虎无异,也不知晓鸡圈那些鸡是怎么认出它来的。   宋思支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凌烨,以后没事不要往鸡圈跑,少儿不宜的东西少看为妙。”   “……”   她当它不知道她的那个宝贝书柜里藏着很多经典的春宫图吗?   ? ☆、月老庙 ?  跟凌烨道完别,宋思就兴冲冲地下山去了。   到了集市,她先去了一趟当铺,将怀里的几颗夜明珠兑换成了碎银。马上就要成亲了,她可不能再这么大手大脚了,要学会勤俭持家。   有了银子,她又在各个铺子里转悠了几圈,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了贩卖桂圆红枣的摊子。   以往她花起钱来,眼都不眨一下,这一次却是为了几文钱而跟商贩扯了半天的嘴皮子。最后,宋思又买了两斤瓜子,小贩终于松了嘴,便宜了三文钱。   对此,宋思表示心满意足,这代表她离贤妻良母更近了一步。   采办完所需的东西,宋思抬头望了望天,见时辰尚早,便临时起意,决定在这里逛上一逛。   往日,她不怎么喜欢跟形形□□的人打交道,毕竟,跟弱小的人类相比,她到底是一个异类。然自从阿斐回来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更兴起了“如果阿斐决定定居在山下,那她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的念头。   集市很欢闹,吆喝声跟砍价声络绎不绝,宋思凑了一会儿热闹,便兴致缺缺了。   她在这里没什么熟人,唯一认识的,就只有那个胖胖的陆老板了。   想到他,宋思步子一顿,在原地琢磨着要不要去叨扰他一下。   陆老板是个生意人,如果不去做衣服,他会不会把她赶出来啊,转念一想,陆荣收了她好几颗夜明珠,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宋思说服了自己,当下迈开大步,直往锦记绸庄而去。   到了目的地,她远远就看见陆荣那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徘徊,一个激动,加快了步子,一溜烟儿地冲到了陆荣的面前。   “陆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还专门在门口迎接我,我真真是受宠若惊啊。”   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陆荣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听清了来人话中之意,陆荣的后脑勺浮现出了三根黑线。   他回过头,刚要开口劝她不要自作多情,眼尖地发现了宋思手上的那只熟悉的包裹。   那红红绿绿的颜色,实在过于醒目,令他陡然变了脸色。   陆荣后退一步,略带警惕地看向她:“你不会又要我帮你改嫁衣吧,我今天没空。”他实在是不想见到那身惨不忍睹的嫁衣。   宋思听言,虽有些不解陆老板怎么会把生意往外推,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手,道:“陆老板,你误会了,里面装的不是嫁衣,是我刚刚买的桂圆跟红枣。”   陆荣这才放下心来,而身后的小顺子也收拾好了包裹,快步走到了陆老板身旁,恭敬道:“老板,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陆荣点了点头,目光仍然放在了宋思身上,疏松的眉毛皱成了两条蚯蚓:“宋小姐,你来所为何事?”   宋思不答,而是两眼放光地盯着他,问:“陆老板,你要出门啊?”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陆荣瞅了瞅那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睛,肥肥的身体悄然颤了一颤。   娘呦,这小妮子这么看他,不会是想吃了他吧?   虽然觉得宋思看他的目光不怀好意,但她身上藏着什么邪术,他不敢得罪于她,只好应了一声:“是啊,要出去一趟。”   本以为这么一说,她就会识趣地离开,谁知话音刚落,宋思眼睛里的光芒陡然大盛,灼亮的能闪瞎人眼。   “陆老板,你要去哪儿,能不能捎上我啊,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   额,敢情是来让他做导游来着。   陆荣的脸皮子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过头,使劲眨眼跟小顺子使眼色。   小顺子一脸茫然,硬着头皮道:“宋姑娘,老板他今天有点不太方便,你看——”   “放心,我不会打搅你们办正事的。”宋思大度地摆摆手,小顺子还没舒一口气,女人又道:“我就在你们身边跟着,随便看看。”   “……”陆老板。   “……”小顺子。   甩不掉这个缠人的小尾巴,陆老板只能随她去了。   他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要办的这件事,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一路上,宋思倒也安分,毕竟,她是一时头脑发热才来找陆老板的,现在冷静下来,胸口有一丢丢的不好意思。   三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座寺庙门前停了下来。   宋思抬头一看,门前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月老庙。   她一个趔趄,差点没栽一个大跟头。   陆老板一把年纪了,家里也有好几房小妾了,怎么还要到这月老庙来求姻缘?   面对她疑惑的目光,陆荣白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进去后,宋思才发现,这座月老庙破归破,来的人倒是挺多,大多是些年轻的小情侣,如陆老板这般年纪的人,那是一个都没有。   众人不约而同地给陆老板行注目礼,连带着看宋思的目光也多了起来。   小妾陪老爷来求姻缘,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   想到此,众人看宋思的眼神多了丝同情跟怜悯。   所幸陆老板脸皮够厚,宋思脑子也够迟钝,两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端的是神情坦荡。   小顺子好心,跟宋思小声解释道:“宋姑娘,你别看着月老庙那么破,它有好几百个年头了,灵验着呢,如果你想求姻缘,不妨试一试,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宋思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心想,她的姻缘是到了,但她可以巩固巩固嘛。   ***   陆老板带他们拐进了角落里最破的一间庙。   一进门,就有一个年轻道士端着托盘来到了他们面前,宋思不解其意,将脑袋转向了陆老板。那个道士倒也识趣,转个头便将托盘举到了陆荣的面前,可陆荣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铁公鸡,又将目光投向了宋思。   这一下,那个道士不干了,托盘一收,抱在胸前,斯文有礼地道:“三位施主,既然舍不得出募资,那就请回吧。”   “等等。”陆老板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小道士,然后把脸凑近了宋思,嘀咕道:“你只要给一颗夜明珠就完事了。”   “从今儿起,我要开始节俭了。”宋思眉也不抬,细声细语道。   “……”   最终,陆荣好说歹说,还保证以后宋思来做衣裳给打八折,宋思才勉为其难,跟陆老板平摊,将这募资的钱给凑齐了。   这笔募资贼贵,可把宋思心疼的,这下,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更是面无表情了。   小道士将手里的登记册打开,又给陆老板递了一根墨迹未干的毛笔,努努嘴道:“签字吧。”   陆老板接下,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宋思没事干,站在一边左顾右盼,忽觉袖口被人拉了一拉,她回过头,那名小道士顺势凑近一步,小声问道:“这位施主,敢问你是怎么练就这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功夫的,实不相瞒,贫道刚来没几日,脸皮子有些绷不住。”   话音刚落,宋思抬起眼皮,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道士,见他眉清目秀的,颇具几分灵气,偏表情冷凝,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敢情都是装的?   见他一脸好学的样子,宋思不忍泼他冷水,便斟酌着措辞,婉转道:“我这面瘫是天生的,你学不来的。”   小道士听言,满脸失望,宋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一笑,十年少。”   “可是,师傅说,做道士的就应该保持高深莫测,不叫旁人窥测内心。”   宋思闻言,蓦然对小道士的师傅肃然起敬。   眼角的余光撇到小道士愁眉苦脸的表情,她摇了摇头,故作深沉道:“小兄弟,修道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等你活到你师父那个岁数了,你自然什么都悟了。”   她说这一通话实属瞎吹,小道士却用满眼敬佩的目光看着她,叫她有些心虚,希望不要误人子弟啊。   陆老板签好字,交给小道士的时候,宋思顺道瞄了一眼,待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字时,她不厚道地笑了。   她笑的含蓄,只是小幅度地咧开嘴巴,表情也没有拧的太扭曲,小道士见状,更加佩服,当即将登记册递给了她,末了,很是慷慨地说:“施主,我跟你很是投缘,这一份功德,就当是我送你的。”   额——   宋思目瞪口呆,硬着头皮,在陆老板殷切的目光里,拿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陆荣,宋思,两个名字并排写在了一起,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其丑无比。   ***   后来,宋思才知道,陆老板不是来求姻缘,是来求子来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陆荣虚胖,导致那个方面有些隐疾,直到三十好几,家里十几房妻妾,无一人给他添个一儿半女。   陆家无后这事儿可把陆老太太给愁坏了,托人四下打听,才知道远郊的月老庙在求子方面也很是灵验。   因而,才有了这趟月老庙之行。   掀开卷帘,来到了堂屋,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陆老板早有准备,从小厮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了好几捆香。   宋思早就领会了他的抠门,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陆老板还算有点良心,分了她一捆香,宋思有模有样地点香,然后对着月老的头像许愿。   月老啊月老,一定要让我跟阿斐永远在一起啊。   许完愿,插上香,对着月老那张慈眉善目的媒婆脸,宋思想着想着,有些失笑。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佛,她的生命跟神佛无异,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想通了,宋思摇了摇头,拍了拍手里的香灰,打算跟陆荣告辞。   回过头,身边陆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妙龄少女。   娘呦,陆老板咋变成女的咧?   ? ☆、情敌出没 ?  宋思除了面瘫,还有一个缺点就是记性差。   她知道身边的女子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只听砰的一记重锤,那名女子给月老生生磕了一个响头。   宋思光是听那声音,就为该名女子感到肉痛,暗想,这姑娘也忒诚心了吧,月老不显灵,可真对不起姑娘那一记砸头啊。   等了片刻,那姑娘也没将脑袋抬起来,宋思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哎,姑娘,你没事……”那个吧字,被她硬生生地吞进了口中。   入目所及处,女子半歪着倒在了地上,额头好大一个窟窿,鲜血正汨汨地流出。   有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带着哭腔地喊:“呜呜,小姐,你醒醒啊,不要吓我啊。”   也许是侍女的哭声太过凄惨,不一会儿,便有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   小道士也被吸引了过来,待看到了女子额头的鲜血,连连念了好几声罪过罪过,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思有些无语,陆荣那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看了看抱着女子哭的肝肠寸断的丫鬟,又瞅了瞅冷眼旁观的路人,算了,她还是做一回好人吧。   她捋了捋袖口,走到了丫鬟身边,正要从丫鬟手里背起女子,却不料那名丫鬟忽然停止了哭声,涨红着脸尖声大叫:“你要干什么?”   这一句嘶喊,跟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似得,饶是宋思面瘫,也忍不住抽搐了下嘴巴。   “你家小姐受伤了,我背她去看大夫。”   “你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刚刚就是你推了我家小姐,小姐她才会受伤昏迷的!”   丫鬟的话说的掷地有声,人群中初时没有反应,渐渐地,你一句我一句,大家伙化身为正义的战士,纷纷开始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宋思。   这下子,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思也不管陆荣去了哪里,起身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那个丫鬟却不依不饶,伸手拽住她的包裹,硬是不让她离开。   没办法,她只好停下脚步,梗着脖子解释说:“你家小姐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摔倒的。”   “大家伙评评理啊,明明是她推的我家小姐,她还想狡辩。”丫鬟扯着嗓子嚎叫。   有人看不过眼了,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姑娘,我也看到是你推的她,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是啊,这年头,世风日下,这姑娘怎么能这样呢!”   “月老公公在天上看着呢,你就不怕月老发怒吗?”   ……   宋思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反正现在她一张嘴是说不清楚了,她也不想跟这帮人废话,只冷冷地对丫鬟说:“放手。”   她平时面部表情虽然僵硬,但一双眼还是暖的,可眼下,她整个人从头到尾像一块冰,冷的透彻。那丫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被宋思这么一瞪,吓得手一抖,那只包裹就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哗啦啦——   宋思来不及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刚买的红枣桂圆从那个口子里争先恐后地掉落下来,砸到地上,蹦了三蹦,才彻底消停。   她的早生贵子就这么没了。   女人盯着地上的子子孙孙看了很久,约莫是被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所影响,众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一时间,正中央,除了她跟那丫鬟还带一昏迷不醒的小姐外,没有其他的身影了。   丫鬟抱着她家小姐,虚张声势地挺直了腰板。宋思懒得看她,将她的布包拉开,右手一指,地上的红枣桂圆便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飘到了空中。   “啊?鬼啊!”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众人吓得抱头就蹿,有些人甚至都顾不得他(她)的心上人。   这就是考验真爱的时候了,不少人没有经受住考验,一出月老庙就宣告分手了。   而丫鬟这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她也想跑,可她家小姐还在这儿,如果她家小姐死了,她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女……女侠,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丫鬟抖着腿,不停地给宋思磕头。   女人懒懒地瞥了丫鬟一眼,加紧手里的动作,等到将地上的红枣桂圆都收进了包里,她系紧了袋子,将布包别在了腰上。   “别跪了,你家小姐耽误不得,再拖下去,可真要死了。”   宋思绕过丫鬟,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那丫鬟不知怎的突然大叫一声。   又发生什么事了?   宋思无奈地转过身,却见那丫鬟一脸惊喜地看着躺在地上之人,“小姐,你总算醒了,你刚刚可吓死我了。”   宋思又将目光投射到地上的那名弱质纤纤的美人身上。   第一眼,嗯,果然是个美人。   第二眼,额,还是很眼熟。   第三眼,没来得及看,就被陆荣那独特的软绵嗓音给吸引注意力。   “宋姑娘,救兵来了。”   陆荣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白胖的脸胀成了猪肝色,而一旁的小厮也直喘气,可见两人跑了不少路。   宋思将目光放到了两人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来人。   她的那些夜明珠没有白给啊,陆荣将阿斐给带过来了。   只是,阿斐来的不是时候,那些围观观众已经被她给吓跑了,阿斐怎么英雄救美啊。   宋思扼腕叹息了一声,张了张嘴,还没容她酝酿好感情,一个女声赶在她前头叫了苏斐的名字。   “斐哥哥,我好想你,你……是来看我来了吗?”   声音极富有感情,音颤的恰到好处,华丽丽地抢镜了。   苏斐的目光淡淡地瞥了那名女子一眼,随后便收回了目光,快步走到了宋思面前,满脸担心地查探了一番,才轻声问道:“阿姐,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自从她的脑袋开花之后,阿斐就时不时担心她再次受伤。   眼下,宋思是瞒着苏斐下的山,却被他当场抓住,她不由地有些讪讪:“阿斐,我没那么脆弱,该担心的是他们。”   苏斐摇了摇头:“你啊……”   这两个字,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念得百转千回,宛转悠扬。   宋思咧了咧嘴,刚要接过话头,某个喜欢抢镜的小姐又开始戚戚诉苦了。   “斐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怎么那么狠心,一直没有……回来看过我。”   这话一落,没等苏斐说话,宋思利索地开了口:“阿斐,她是谁?”   叫她的阿斐为斐哥哥,一个姑娘家,叫的那么亲热也不害臊。   苏斐伸手拂过了宋思脸颊边的一缕发丝,眉眼温和而纯粹:“我不是跟你提过,以前跟一个叫孟心慈的姑娘有过婚约。”   陆老板及时在旁边提醒道:“你在我的店里见过她的。”   宋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难怪那么眼熟,原来是她的前情敌啊。   瞧她木木呆呆的愣怔样儿,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将宋思腰上的布包取下,收在怀中,然后俯身凑到宋思耳边,悄声询问:“阿姐,你可是醋了?”   耳边温热的气息让她觉得有些痒,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嗡嗡地说:“没有。”   苏斐没有继续追问,转而牵起了她的手。   十指相握,掌心相贴,恩爱的模样印入了孟心慈的眼里,让她大受打击。   “啊!”孟心慈凄惨地叫了一声,豆大的眼泪瞬间蹦了出来,还没容她叫第二声,她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美人昏死的场景也是美的,透明的泪,殷红的血,凄艳绝美的画面。   小道士正好悠悠转醒,猝然看到这幅凄美的画面,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宋思凭空生起怜香惜玉之心,用空余的那只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美人,“阿斐,我们要不要送她去医馆?”   “不用。”苏斐淡声拒绝,回头跟陆荣点点头 :“陆老板,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跟阿姐先走了。”   陆老板满脸堆笑,说了声好,然后,目送着两人手牵手,离开了月老庙。   这下,他是彻底确信了一件事:宋思,果然是苏老板的真爱啊。   ***   回去的路上,苏斐并没有放开她的手,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只在御风飞行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给她挡了挡风。   到了凌云峰,苏斐放开了她的手,遥遥走在了前头。   宋思咬了咬牙,迈开小短腿,小跑到了苏斐的身边,“阿斐,你是不是生气了?”   刚刚在外人面前没有发作,现在两人独处了,他却不理她了。   苏斐闻言,停下了脚步,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盯着地面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担心你,刚刚陆老板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害怕你出事。”   宋思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私自下山,她木着个脸,声音放的很轻:“阿斐,我不该瞒着你下山的,我知道错了。”   “嗯,你下次要下山,记得告诉我,我好陪着你。”   苏斐面色稍霁,侧过头瞟了一眼低着头的宋思,发现了什么似地,他将宋思的那只布包拿在手里,左右端详,末了,他嘴角微翘:“你下山,不会是为了这里面的东西吧。”   音质圆润,流水叮咚似得清澈。   女人脸儿一红,头埋的更低了,她张了张口,声音如蚁呐地“嗯”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兴师动众地下山一趟,到底为了买什么东西。”   苏斐一边说,一边动手打开了包上的袋子,宋思阻止不及,只能看着那些零碎的东西露了出来。   由于刚刚掉在了地上,那些桂圆跟红枣的皮上沾了一层灰,只有那一袋瓜子另外装着,才能幸免于难。   男子愣愣地盯着手里的东西,嘴唇微动,没有出声。   宋思以为他有些介意,便稍显急切地解释道:“刚刚跟人发生争执,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不脏的,洗洗就干净了。”   苏斐轻轻点了点头,将布包的袋子系好,交给了宋思。   宋思将布包抱在胸口,见他没什么反应,以为他不晓得成亲的礼节,便絮絮叨叨着:“阿斐,我看话本子上,新郎新娘结婚时,都要准备这些东西,寓意早生贵子,不知道我们将来生的宝宝,会是什么样子的。”   说到将来的孩子,女人两眼放光。   苏斐笑笑:“如果是个女孩,最好像你。”   宋思听言,摇了摇头:“不要,我长得没有你好看,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最好长得都像你。”   “在我心里,阿姐是最美的。”   宋思脸红,赶紧转移话题,“阿斐,万一我俩生出个蛋怎么办?”她跟阿斐都不是正常人,还真有可能生出个蛋来。   男人似乎也被这个话题给难住了,眉头轻皱,思考了半晌,“如果生出了个蛋,我们轮流孵蛋?”   噗——   宋思一想到阿斐孵蛋的场景,就忍不住直乐,五官歪斜的有些扭曲。   ? ☆、离别 ?  自从上次下山被苏斐逮个正着后,宋思安分了很多,乖乖地在她的洞府待着。   这一次,频繁下山的,成了凌烨。   有时候,宋思也很奇怪,凌烨一只经过变异的猫,下山后不会被人当成怪物吗?   她的担心显然很多余,凌烨每次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偶尔,宋思也会有些八卦,兴起偷偷跟踪凌烨的念头,不过,查探别人的隐私总是不好的,她也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而已。   随着日复一日的日出日落,二月二马上就要到来,这最后的几天,宋思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的。   苏斐的打算是,在洞府办一场婚礼,然后再在无为山庄办一场小型的婚宴。   宋思对此完全没有意见,都听阿斐的。   婚礼前三天,苏斐买了些红纸回来,用剪刀亲手剪出一个个漂亮的“囍”字。宋思没想到他家阿斐这么心灵手巧,当下就直嚷着让苏斐教她。   男子很有耐心,放慢了动作,一遍一遍地教着宋思剪纸。然而,宋思无疑是一个笨学生,再好的老师也教不会她,比如剪纸,比如女红。   到最后,苏斐为了剪纸不多考虑,坚决地阻止了宋思继续浪费纸张的行为。   彼时,华灯初上,桃林小屋的窗户洞开,有夜风灌了进来,桌上的剪纸被吹向了四面八方。   宋思惊呼一声,急急忙忙起身,将窗户阖上。转身的时候,苏斐已经蹲在了地上,在捡那些剪纸。   夜明珠的光芒将他的半张侧脸映照的透亮,徒留另一半被光线忘记的侧脸,鼻梁秀挺,眼窝深邃,唇角上翘,不笑就带了三分笑意。   他笑的话,一笑倾城也不为过。   约莫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子微微侧过脸来,半边阴暗彻底散去,一张毫无瑕疵的美人脸。   美人怔了怔,微牵起唇角,似弯非弯,饶有兴味地道:“发什么呆呢,还不过来帮我一起捡。”   他澄澈的嗓音划破了眼前的迷雾,画中之人陡然变得真切起来,宋思应了一声,乖乖地走上前,跟着男子一起捡剪纸。   捡了几张,女人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上精致的剪裁,低低地,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着:“阿斐,你长得真好看。”   好看啊。   苏斐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无可奈何的宠溺:“阿姐,你能不能专心一些啊。”   “嘿嘿,我知道了。”   ……   关于剪纸,宋思没有帮上什么忙,就将贴“囍”字的活计拦下了。   虽说这些简单零碎的事情,动动法术就好,可宋思还是想亲手来做。还别说,她精细的活不在行,这些粗活倒是挺顺手,一贴一个准。   苏斐不光剪了“囍”字,还剪了各种各样可爱的图形,有一男一女手拉手的,有对嘴亲的,还有一家三口的。明明是无生命的图形,在这些俏皮娇憨的动作里,却能感受到苏斐满满的情意。   宋思几乎可以想象,她跟阿斐未来相处的画面。   那必是恩爱圆满,幸福白头。   他们不会老,唔,那就幸福黑头吧。   ***   婚礼的前一天,凌烨回来了。   那时候,宋思正忙着大扫除,看到它回来,也没功夫搭理它,只粗粗跟它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忙自己的事了。   凌烨这回没有心生不满,而是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屁股,顺便抖了抖身上的白毛,傲娇地仰起了脖子。   宋思抽空往它那里一扫,待看清了什么,她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嘴巴微张,表情在凌烨看来有些蠢。   原来,凌烨的身后,多了一只猫。因为进不来,它就远远在洞口站着。   那只猫,体型比凌烨小一点,眉间比凌烨多了三点朱砂,远远瞧着,跟化了妆一样。   事实上,那只猫真的化了妆,身为灵猫界最美貌血统最高贵的雌性,面见陌生异类,务必要保持最完美的妆容跟最完美的仪态。   宋思瞅了瞅俩变异猫,忽然发现,如果那只略小一号的猫没有点朱砂的话,除了体型跟凌烨有些不同外,其他方面简直跟凌烨一模一样。   天了噜,难不成,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凌烨?如果没有正主对比的话,叫她如何分辨出凌烨的真身啊。   宋思摸了摸下巴,确定下巴还安置在原位后,才舒了口气,转头对着凌烨,眼睛仍然看向洞口的二号猫:“凌烨啊,这位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吗?”   这时候,就体现了跨物种之间的交流是有必要的。   凌烨喵了一声,不放心,又连着喵了三声。   宋思以为它肚子饿了,而且有客猫来,她势必要好好招待一番。思来想去,她将大扫除先放在一边,打算去鸡圈,宰两只鸡来。   正要转身,凌烨迅猛一扑,拦在了她的面前。   女人不解,歪着头道:“怎么了,你不想吃鸡?”   凌烨满头黑线,放弃了身为猫的尊严,用拟人的手法,冲着宋思摇了摇头。   “原来不要吃鸡啊。”宋思了解地点点头,回过头看向客猫,眯着眼问:“那你想要吃什么?”   “喵喵喵。”凌哥哥,这个女人是不是傻。   “喵喵。”是的,你不要睬她。   “喵。”嗯嗯,我听你的。   宋思一会儿看凌烨,一会儿看客猫,听着俩猫说着猫语,头都大了。   凌烨见宋思一头雾水的样子,无奈之下,冲着客猫叫唤了一声。   那一声喵,柔媚的让宋思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客猫的毛慢慢地,由白变红,且有越来越红之势。   这是怎么个情况呦。   没等她缓三缓,凌烨踏着性感的猫步走到了洞外。然后,那只红猫有了动作,只见它轻轻抬起前爪,姿态优雅地走到了凌烨的身旁,接着,它闭上眼仰起头,将猫嘴印上了凌烨的脸颊。   宋思刚刚没看清,原来客猫嘴上擦了胭脂,这么一亲,凌烨的面颊上,诡异地染上了一个猫嘴印。   她嘴角抽了抽,想笑,克制地没有露出牙齿。   这拟人的手法太过形象,她再白痴,也能理解凌烨想表达的意思了。   原来,凌烨是带对象回来给她这个主人瞧瞧来着。   宋思很欣慰,有种自家养的儿子成家了的错觉。   “原来,它是你的另一半啊,真是恭喜你了。”宋思由衷道。   “喵喵。”同喜同喜。   凌烨觉得有些扬眉吐气,刚刚有所牺牲的那一点不痛快也烟消云散了。   客猫身上的红毛逐渐褪色,渐渐回归了本来的雪白,它抖了抖白毛,满眼娇羞地看着凌烨。   “喵喵喵。”凌哥哥,长老们都在等你回去。   “喵。”我知道了。   既然这个老女人等到了她要等的人,它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凌烨这么一想,故意忽略了心底的那一抹失落,重新扬起了高傲地脑袋,趾高气昂地对着宋思喵了一声。   然后,它轻巧地一跃,一下子就离了宋思一丈远,客猫紧随其后,也跟着跃到了凌烨的身旁。   那一丈远的距离,就仿佛一道鸿渊,将宋思跟凌烨分隔了开来,一边是宋思,一边是凌烨跟它的同类。   凌烨迈开步子,走了几步,顿住。   洞口的风凛冽,寒冷。   风将凌烨的毛扬的纷乱。   它慢慢地回过了头。   隔着遥远的距离,凌烨的那一眼,无需言语,宋思突然懂得了他的意思。   它是来道别的。   宋思咧了咧嘴,朝它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她张了张嘴,用口型说:“凌烨,再见。”   再见,我的伙伴。   而接收到宋思讯息的凌烨见状,眸色转浓,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它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迈开步子,慢慢靠近洞口,却没进来。   它只是深深地将宋思望住,似乎是想将她的身影重重地刻在它的心上。   不远处的客猫等的有些着急,又喵了几声,这次,宋思懂了,它是在催促凌烨快些跟它离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宋思朝它笑着挥了挥手,而这一次,凌烨没有迟疑,踏着坚定的步子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女人一直笑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凌烨的身影,她才收敛了有些发酸的面部肌肉。   真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给凌烨一个灿烂的笑容。   手拿起了扫帚,她微微低着头,慢慢地扫着地上的碎石。   她扫啊扫,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这些年来跟凌烨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从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凌烨,她就明白,她跟它之间,注定只能殊途。   ? ☆、成亲 ?  婚礼那天如期而至。   苏斐早早就起床,将昨夜带回来的食材洗净,烹煮,打算做一桌丰盛的佳肴。至于宋思,则掏出了她百八年前的梳妆盒,这儿涂一点,那儿涂一点,给自己画了个桃花妆。   兴许是许久没化过妆的缘故,她有些手生,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梳好妆,她美滋滋地拿来铜镜一照,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看起来有些陌生。   倒不是说镜子里的女人有多美,不过比起她原先有些寡淡的五官,现在的她看起来明艳大气多了。   得亏宋思多瞅了几眼,才能确定镜中之人就是她自己,这让她不得不感叹,化妆果然能叫人化腐朽为神奇。   因为天色还早,她没好意思将嫁衣穿上,而是穿了件从陆老板那儿定做的水绿色襦裙。也幸亏她有先见之明,在婚礼前夕减了下肥,才能塞进这套襦裙里。   着装完毕,宋思自觉良好,便想给苏斐瞧瞧,好让他点评一番。   她怀揣着小心思前往了灶房,到了跟前,没见着苏斐的人影,倒是闻到了馥郁的香气。减肥多日的她好久没开荤了,一闻到肉香就有些受不了,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了抗议之声。   趁现在阿斐不在,她要不要先偷吃一些,垫垫饥?   宋思在脑子里打着小九九,早忘了来找苏斐的目的,鬼鬼祟祟地探查一番,见没人,她心一横,快步跨了进去。   等到吃饱喝足,她摸了摸肚子,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算了,还是不吃了,阿斐快回来了。   她转过身,用手背一抹嘴,刚要挪动步子,忽然顿住——   前方站着的,可不就是她的阿斐吗?   此时男子正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怀里抱着一捆柴,白衣墨发,纤尘不染。   宋思咧咧嘴,嘿嘿地笑:“阿斐,你回来了,要不要我帮你啊。”   说着,她埋头走到苏斐的身边,作势要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柴,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不用,小心弄脏你的衣服。”   苏斐眉目温和,淡淡地拒绝,在宋思失望地低下头之际,他又补充了一句:“阿姐,你今天,真好看。”   “当真?”女人猛然抬头,眼神闪亮。   男子一笑,点头:“当真。”   宋思很高兴,暗想自己一早上花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   正在她越想越美之际,苏斐姿态闲适地从她身旁擦过,然后停住:“阿姐,如果你饿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下一碗面。”   宋思听言,头埋得低低的,没什么底气地说:“我……不饿。”   “哦。”苏斐点点头,眼角眉梢浸透着浓浓的笑意,“阿姐,我是想提醒你,你的妆花了。”   说完,他重新起步,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而留在原地的宋思只觉得一个天雷劈在了她的脑门上,让她当场僵住。   回到房间,看清了她在镜子里的模样,宋思将铜镜啪的阖上,伸手扶额,无语凝咽。   难道,她就是顶着这么副尊容出现在阿斐的面前的吗,呜呜呜,她不要活了。   经此一遭,宋思大受打击,即使后来将妆容恢复如初,她还是没脸去看苏斐。她磨磨蹭蹭地在房里呆了许久,途中又打了一会儿瞌睡,等到再次醒来,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宋思暗自懊恼,估算了下时辰,急急忙忙将身上衣裳换下,将那件压箱底的嫁衣取了出来。   穿好嫁衣,她又给自个儿挽了一个髻,嫌太过素淡,她就往头上插、了好几个金钗。一通忙活下来,她再一照镜子,瞬间就感觉盛重了很多,尤其是头上的金饰,真他奶奶的重啊。   她扶了扶发髻,眼儿扫向了桌上放置的那只白玉簪子。阿斐送她的这么多首饰里,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只簪子。   宋思想了一想,抬手将那只簪子拿在了手里,顺势颠了颠。   嗯,还不算太重,她的脑袋撑得住。这么一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转,小心地将簪子别在了耳际。   整装待发之时,宋思站在门口,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心生了怯意。   她不是在做梦吧,推开这扇门,不会梦就醒了吧?   不着边际地想了片刻,女人拍了拍脑袋,重新振作精神,向前跨出一步,缓缓地推开了门。   大抵她跟阿斐是心有灵犀吧,她推开门的同时,阿斐也从堪堪从对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以往,她是一直以身上的那身嫁衣为傲的,可跟阿斐身上穿的那套新郎服相比,就比出了差距。   她不妄自菲薄,将她跟阿斐之间的差距,归结于相貌之间的差距。她不怀疑,阿斐穿她身上的这件,也是好看的。   她抿了抿嘴,抿出一个笑弧,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叫阿斐为夫君了,对面的男子已经信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璀璨的夜明珠,将男子的周身映的通透,即使穿着俗气无比的大红色,也丝毫不减他身上的清贵华彩。   他微微低下头,深邃的眉眼之间似有光圈环绕,将他眼底的温柔一览无遗。   “阿姐,喜宴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语毕,他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宽大的袖摆随之垂下,袖口纹着的金丝纹路,荡漾着金灿灿的华光。   宋思没敢看他,一味地将眼神盯着他的袖摆。悄悄地搓了搓手心,她毫不含糊地将手放到了男子的掌心。   这一次相握,便代表着相守了。   ***   阿斐办事一向牢靠,也很周到。   宋思望着一桌子的美味珍馐,都是些她不曾吃到过的,由此可见,阿斐的厨艺已然到达了一个很高的境界。   石桌上的一对红烛燃了小半截,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甜蜜的芬芳。她环顾四周,随处可见的,都是她亲自贴的剪纸,看着极为喜庆。   她兀自出神,耳边传来了阿斐清亮润泽的音响:“阿姐,你尝尝这酒,是我闲着无事,亲自酿的女儿红,有几个年头了,味道不比青梅酒差。”   阿斐亲手酿的?那她可要好好品尝了。   宋思大为感兴趣地看着苏斐给她斟了一小杯,为了表达她的重视,她双手举杯,放到嘴边小抿了一口。   酒液入喉,初时只觉有些涩,再一回味,涩中便有了甜,越喝越好喝。   宋思仗着自己千杯不醉,当即便想再斟一杯,苏斐只含笑看她,由着她。   待她再次出手,想要倒这第三杯的时候,苏斐伸手制止了她。   女人不解,仰头望着他:“阿斐,怎么了?”   苏斐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轻轻地揉捏着。   “阿姐,这女儿红是我独家酿制的,不能多喝。”   女人眼里带些好笑,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担心我会醉?”   “不,阿姐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只是——”男子话头一转,轻道:“这酒,越喝到后面,味道就越苦涩,我只愿阿姐尝出这酒的甘甜,不想你尝到那苦味。”   他这段话说的清和婉转,眉眼之间却带了一丝异样的坚持。   宋思自是不信的。   她爱喝的青梅酒也是酸中带色,涩中带苦,就不信这女儿红能有多苦。更何况,这酒是阿斐亲手给她酿造的,她怎能不喝?   思及此,宋思扯了扯嘴角,伸手挡开了苏斐的桎梏,大手一挥,这第三杯酒便进了她的肚里。   唔,也没有太苦嘛。   女人又倒了一杯,在苏斐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豪气地一饮而尽。   如此这番,到了第七杯的时候,她举杯的手指有些发颤。幸亏她是万年老面瘫,才能不叫阿斐看出什么异样。   这杯饮完,她一抹嘴唇,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   红烛轻闪,火光摇曳,男子的叹息隐匿在不知名的夜色里。   宋思微怔,刚要抬起头来,苏斐那带着玉兰花香的帕子就落在了她的唇边。   “阿姐,从现在起,你已是我的妻子,怎么还这么冒失。”话语轻喃,满含柔情。   宋思脸一红,任由对方细心地擦拭着她唇边晕开的朱红。   时光静静地流淌,女人一动不动,神色专注地凝视着男子,待察觉到唇畔的手将要收回,她顾不上羞涩,慌急地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苏斐一愣,手上没有再施力,由着对方将他的手贴在了她的脸颊。   女人的脸颊生出了两片的红晕,也许是月光太温柔,他能在她的眼底觉察出一抹眷恋,清晰分明。   他们之间,缠绕纠葛了将近千年,兜兜转转,他还是选择了她。   宋思没有察觉到他的恍惚,只是用脸颊蹭着他温热的掌心,约莫是有些赧然,她微微垂下了眸,小声地道:“阿斐,你说得对,那酒确实很苦。”   她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让苏斐以为是他的错觉。他抬起头,想要好好确认一番,女人的声响再次传来了过来。   “可是,只要是你给的,就是毒酒,我也愿意饮下,不过——”   女人话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甜蜜的光彩:“幸好,我们还是在一起了,阿斐,你以后,可不能再叫我伤心了。”   苏斐轻轻“嗯”了一声,缓缓摩挲着她冰凉的脸颊,“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伤心。”   得到了阿斐的承诺,宋思显然很高兴,甜言蜜语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填饱肚子,一会儿好扑倒阿斐。   这么一想,她就有了动力,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桌上的美味佳肴尽数吞进了腹中。   ? ☆、变故 ?  吃饱喝足,她才想起似乎还有什么大事没办。苏斐适时地在旁边提醒:“阿姐,你忘了,我们还没有拜天地呢。”   原来是忘了这茬,这可了不得,没办这一手续,他们就不算夫妻,即使入了洞房,那也是一对野鸳鸯。   宋思匆匆起身,将将扶住了过于沉重的头饰,一回头,苏斐没动,仍然坐在了原位。   她心下奇怪,待看清了苏斐的脸色,又是一惊。   一出口,便有些结巴:“阿斐,你……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   苏斐听言,怔了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额道:“不碍事,就是有些头晕。”说着,他放下手,对着女人勉强笑道:“阿姐,你扶我一把,刚刚喝了点酒,有些站不住。”   宋思站着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   他刚刚滴酒未沾,怎么可能会成这幅模样?   宋思只觉得身体有些发抖,对面的苏斐还是在对她笑,笑里却掺了丝苦涩。   那一丝苦涩,落入她的眼底,令她的眼眶有些酸胀。   苏斐还在等她过去,可她却不敢过去。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彼此相对,谁都没有动作。   可苏斐的身体到底是支撑不住,僵持了片刻,他身子一个不稳,重新倒坐在了原位。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响动,那壶女儿红在石桌边缘转动了几圈,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的酒。   空气中的酒香越来越浓,宋思终是不忍,绕过地上破裂的酒壶,起身走到了苏斐的身旁。   她抬起左手,将手靠在了苏斐的胸口,凝神屏息,幽幽的烛火之下,她的眉间闪过一丝惊惶。   许久,她才徒劳地垂下了手,静静地呆立片刻,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斐虚弱地摇了摇头,努力牵起一抹笑:“大约一个多月前吧。”   宋思推算了一下时日,一个多月前,正好是阿斐跟她提亲的日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下颌,感受着口腔里牙齿传来的酸胀感。   真是,她牙又疼了。   苏斐见她这幅怔忪的模样,便有些着急,当下就强撑着直起身来,急急问她:“阿姐,可是牙又疼了?”   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有心思关心她的牙口。   宋思嘴里发苦,将目光重新放到男子的身上。她看的认真,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然男子面色沉静,不躲不闪,任她观瞻。   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全无异样。   宋思敛眸,目光盯着脚尖:“阿斐,如果你想让我救你,不必大费周章,我自会救你。”   他瞒的可真好,一起朝夕相对的这些时光,她愣是察觉不到他的身体状况。   不,她其实做过阿斐病重的梦的,只是,她被阿斐突来的求婚冲昏了头脑,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那个梦,就是一种预示吧。   正在她发愣之时,一边的苏斐蓦然伸手抓住了她搁置在石桌上的手。兴许是他病了的缘故,他掌心的温度有些凉,跟宋思的手握在一起,倒是分辨不出谁的手更冷些。   宋思抽了抽,没抽开,倒让苏斐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可他尚在疼痛之中,哪里会有多余的力气,宋思也压根不是真的想要抽回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交握着,少顷,男子低弱的呢喃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阿姐,我想娶你,是真心的。”   简短的几个字,在她听来,却有一种击中胸房的力量。   宋思木着脸,呆呆地看向男子,此时的对方虽然虚弱,却隐有另一番风骨。   苏斐缓缓地眨了眨双眸,清澈的眸里映照着女人呆傻的面容,他轻轻一笑,抬起手腕,将她脸颊边的乱发收拢在了掌心。   “这几百年来,我经历了很多的事情,见到了很多人的人,可过客匆匆,纵使繁华依旧,我的心依然找不到归处,所以,我回来了。”   他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再配上他不急不缓的音色,宋思似乎能够跟着他的步调,去追寻他的那些寂寞的时光。   “阿姐,直到我回来了,看到你,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到底在寻觅着什么。”   苏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微喘,他放开了宋思的头发,转而用帕子捂住了嘴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宋思呆立在原地,脑海里往复回荡的,就是苏斐说的这几句真心话。   一直以来,苏斐虽然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总觉得不真实,直到现在,她才有了那一丁点的踏实。   她闭了闭眼,不自觉地问他:“那……你在寻觅什么?”   幽幽的话语,带着几分不确定。   男子慢慢地移开了拢在嘴边的帕子,启唇而笑:“傻瓜,我寻找的那个人,就是你啊。”   他这一句话,倒出了千般宠溺,万般欢喜,叫宋思在这一刻,抛却了所有的怀疑,满怀欣喜地直面了他给予她的这份感情。   “阿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一字一顿的话语犹如誓言,火光照亮了女人满是坚定的眉眼。   ***   宋思跟苏斐的婚礼,就在苏斐昏倒的当口落了幕。   偶尔想起,宋思还是会有些遗憾,但是想起苏斐在婚礼上跟她说了那么多情话,她的那些遗憾便消减不少。   苏斐病了,不是什么绝症,但也不是寻常药材便能治好的。   宋思每天都起得很早,背着个药篓,到桃林旁的昔归山上去采药。   她所需的那些药材都不好找,有些药材是挑着时辰开花的,宋思只能等,一步都不敢离开。如此这番,她往往要到日落时分,才意兴阑珊地回到洞府。   采集好所需的药材,她也不敢大意,每一个步骤,都讲求稳妥,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等到煎好了药,还差最后一副药引。   宋思怕痛,下刀之前,她预先喝了一大坛青梅酒。等到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她才一咬牙,举刀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不得不说,她的墨玉宝刀就是锋利,宝刀出鞘,例无虚发。她只轻轻划了那么一下,血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她尚来不及提碗,浪费了很多,让她很是心疼。   一通折腾下来,她都快虚脱了。   咬牙包好了伤口,再一擦额头的汗水,她整整衣冠,随即便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敲响了苏斐房间的门。   “咳咳,进来。”   苏斐的声音,即使是在生病,也仍旧那么好听。   宋思敛了敛眸,推门而入,而躺在床上的苏斐撑着手肘坐了起来,冲着她虚弱一笑。   “你来了。”   宋思快走几步,将药碗放在桌上,然后拿出枕头垫在了苏斐的后背,好让他坐的舒坦些。   苏斐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了桌上冒着白烟的骨瓷碗。   宋思见状,将药碗重新拿在了手里,坐在了苏斐的床边,对着他解释道:“这是我熬得药,只要按时服下,你的病就会好了。”   男子将他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略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动,“阿姐,辛苦你了。”   “你我已是夫妻,何须见外。”宋思将他们还未拜天地的事儿选择性忘记了,只是摆了摆手,拿起勺子,看向苏斐:“阿斐,我喂你喝药吧。”   苏斐嗯了一声,眸光潋滟,一瞬不瞬地望着宋思。   还是宋思先移开了目光,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然后用勺子舀起药汤,吹凉了些,才喂到苏斐的嘴里。   两人一个动动手,一个动动嘴,一时无话,只有勺子碰撞瓷碗的清脆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回响。   喂完药,宋思拿帕子给苏斐擦了擦嘴,“阿斐,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手臂处的伤口发出了顿顿的刺痛之感,她刚刚光顾着美色故意忽略,这会儿那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倒叫她有些受不住了。   苏斐无力地扯住了她的袖口,在女人回头看她之际,有些艰难地道出:“阿姐,等我精神好些了,我带你下山一趟,将我们的婚礼补完。”   宋思听言,这才想起阿斐似乎说过,他会在他的无为山庄办一场小型婚宴。   她胸口一暖,咧了咧嘴,说了句好。   往后的日子,宋思作息时间极为规律,每天的任务,便是采药、放血。一来二去,她长出来的肉比不上她放出去的血,倒是省得她减肥了。   这一天,她在采药之际,竟然发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送子果,这让她极为惊喜。   送子送子,顾名思义,便是能够给没有孩子的人添子,只要服下这送子果,不出俩月就能得到喜讯,比求神拜佛还灵验呢。   宋思本来打算给自己用的,但是一想到陆老板那胖胖的大脸,她就有些犹豫。   仔细一算,陆老板没有几十年可活了,如果没有孩子,还真是一大憾事。反观她,千年百年不过指间一瞬,假若她生不出孩子,等个千年又有何妨?   想通后,她便小心地采下送子果,收入锦囊,打算等到下次下山的时候,送给陆老板。   ? ☆、下山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   苏斐的身子也在一天一天的好转,偶尔,他也会陪着宋思一起去采药。   当然,宋思在看药材,他在看她。   等到苏斐不用人陪,也能自由走动的时候,他就寻思着下山的事宜。宋思就笑他,明明该急的人是她,他急个什么劲儿。苏斐就一本正经地回她:“我想早点将你娶进门,一刻也等不及。”   宋思心口欢喜,只得专心采药,多准备一些,留着备用。   本以为苏斐不过是说笑,没想到隔天一早,他就简单地收拾一下行李,打算下山去了。   宋思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带了两套裙子跟一些夜明珠。苏斐看到她包里少得可怜的几件衣裳,愣了一愣,才低声道:“等下山了,我带你去多做几套衣裳,外面不比这里,现下这个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宋思重重点了点头,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   她已经做好了在山下逗留一些日子的准备了,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只要阿斐在她身边就好。   两人收拾好行囊,宋思便打算背着苏斐飞下山去。不过,苏斐在这件事上比较坚持,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宋思背他下山。   争执了一番,宋思跟苏斐各退一步,打算靠抓阄来决定。   不过,老天似乎也站在了宋思这一边,两人连连抽了三次,都是宋思赢。苏斐无奈,只能愿赌服输。   背上苏斐后,宋思御风飞行的速度较往日相比,不知慢了多少倍,苏斐看出来了,有些自责,问她是不是他太重了。   宋思就咧嘴笑,心想,她这是故意的,毕竟,这样的光景可不常有。      半柱香的时间,两人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一落地,苏斐就转到了宋思的面前,低着头,瞧着她冻得红彤彤的脸。宋思被他这么直勾勾地望着,有些难为情,便想垂下头,谁知苏斐突然捧住了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嘴。   宋思目瞪口呆,这个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他俩之间的第一个吻,以前不小心蹭到的不算。   就是不知道他突然亲她是怎么个意思咧,也不叫人家准备准备。   宋思觉得脸有些发烫,幸亏手是冷的,她就想用手捂捂脸。然而,还没等她抬起手来,苏斐又将她的手捂在了手心,又是哈气又是揉搓的,好一顿折腾。   宋思见他极为认真的模样,就没好意思打扰。   而苏斐用双手摩擦了好一阵,也没见她的手回暖,便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盯着她的手发愣。   宋思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傻,便将手抽了回来,轻点了他的鼻子,“阿斐,你忘了,我的身子一直是这个温度的。”   是啊,她身上常年冰冷,他怎会忘了?记忆里的那一抹温暖,到底还是他的错觉。   苏斐微微闭眼,一手抚额,许久,他睁开眼:“嗯,刚刚光顾着担心,忘了阿姐你体质特殊。”   也许是天太冷了,他睫毛一颤,眼底便蒙上了一层雾。   ***   苏斐将她安置在了无为山庄的客房里。   毕竟是庄主第一次带女眷回来,庄里上上下下的人无一不对她抱有十二万分的好奇之心。   不过半天的光景,宋思已经被当成猴子围观了很久。一批人退下,另一批人又来了,来来去去,数不清来了多少人,宋思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容要挂不住了。   本来嘛,身为未来女主人的她,有必要跟下属们搞好关系,因而,上到护法下到园丁,她一律给予了他们最为亲民的笑容。   当然,这是她自认为的,事实上,山庄里的人见了她的笑,当下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   这未来的庄主夫人真不是善茬,笑里藏刀哇。   半天光景很快过去,围观的热潮退散后,她的府邸,连一只苍蝇都不愿意进来了。   宋思表示很忧伤。   为了挽回她的形象,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庄里的众人搞好关系。   在庄子里溜了一圈后,她还是默默地收回了要搞好关系的这个决策。因为,她发现,庄里的每个人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跟她插科打诨。   她想,刚刚那规模巨大的围观活动,应该是他们挤出时间来参观的。   对此,宋思表示很郁闷。   忧伤加上郁闷,她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   跟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说了一声,小丫头们当即表示要跟她一起去,宋思觉摸着正缺个导游,便欣然同意了。   俩小丫头年纪轻轻,为人却很是沉稳,宋思一眼便瞧出俩人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一问名字,才知道她们一个叫双剑,一个叫合璧,组合起来就是双剑合璧。   宋思再一细细打量她们,忽然觉得她们将来必成大器。   不过,她们显然怕她走丢,一直带着她在周围转圈,在第三次路过卖臭豆腐的小摊后,宋思大手一挥,决定在那儿休息片刻。   她点了三份臭豆腐,并且很是阔绰地将其中两份臭豆腐推到了双剑合璧面前。   双剑合璧很有默契,同时将臭豆腐退还给了她,跟她一样面瘫的脸上隐约闪过一抹嫌弃的神色。   宋思没有勉强她们,乐颠颠地解决地自己的一份后,将魔爪伸向了另一份。   不得不说,这做臭豆腐的老板很是地道,臭豆腐色香味俱全,分量还挺足,宋思吃了一份半,就有些饱了。   只是——   她瞅了瞅剩下的一份半臭豆腐,犯了难。   她是立志要成为贤妻良母的人,坚决抵制浪费,既然吃不下,那么只好给别人吃了。   双剑合璧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她俩一致认为,这个女人看她们的目光不怀好意。   而宋思,确实是两眼放光地盯着她们,接着上前一步,朝她们招了招手。   双剑合璧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刚想找个借口推脱,不知道打哪儿响起了了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唬得她们一愣一愣。   宋思走到她们跟前,一把将两人从中间推开,双眼发亮地迎向了她们身后。   “陆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啊?”   那个软绵绵的声音回:“我刚从月老庙出来呢。”   双剑合璧回过头,只见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一边擦汗一边走向了宋思。   那一刻,两人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   宋思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熟人,开心不已,当即便将没吃完的一份半臭豆腐推给了陆荣。   “陆老板,我看你出了那么多汗,应该还没吃饭吧,来,我这里有臭豆腐,我刚刚尝过了,香着呢。”   陆荣听言,伸出鼻子嗅了嗅,嗯,却是很臭。以往光顾着拜月老,倒没来这个小摊坐上一坐。   他用略带可惜的目光瞟了几眼臭豆腐,随即硬是将目光移开,摆了摆手道:“不了,最近在减肥,不能吃油炸的东西。”   他老母下了命令,什么时候生出了孩子,什么时候有肉吃。   陆荣一想到母上大人包公似的脸,他头皮都炸开了。   宋思没想到陆荣会拒绝,有些傻眼。而陆荣好不容易见到熟人,立马将他肚子里的苦水倒给了宋思听。   陆荣说的专注,那独特的嗓音配上愁眉苦脸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引人发笑。宋思是个面瘫,笑不了,她身边的双剑合璧就不行了,忍笑的很是辛苦。宋思见状,便找个借口将两人支开了。   她很会找时机,趁陆老板讲得累了,就适时地递上一块臭豆腐。等到陆荣发完一通牢骚,一份半的臭豆腐也见了底。   陆荣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有些欲哭无泪。   宋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就是生孩子的事情嘛,我找你来,就是来帮你的。”   “你怎么帮我啊?”陆荣以为她在说风凉话,很是哀怨地瞟了她一眼。   宋思听言,抿嘴一笑,表情扭曲的有些囧,一旁的豆腐店老板见状,有意无意地向她看了过来。   宋思只得收起了笑,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随手塞给了陆荣。   “这是我特意给你寻来的送子果,你只要每天早晨按时服下,喝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这不举的毛病就治好了。”   她说这话时,没有特意放低声音,“不举”俩字清楚地灌进了一旁偷听的豆腐店老板耳里。这下子,那老板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往陆荣的下半身看了。   陆荣被她说的红了个大胖脸,羞愤的无以复加,抖着手指了宋思半天,硬是憋出了一句;“你不要血口喷人!”   宋思以为她说错了,便用不确定的语气道:“那你是坚持的时间太短?”   陆荣被她说中了,噎了噎,脖子都涨红了,他一拍桌子,怒道:“宋思,枉我将你当做朋友,你竟然如此折辱与我!”   宋思见他如此暴跳如雷的模样,也就不再戏弄与他,只压低了声音道:“陆老板,你只要吃下这送子果,我保证不出三月,你那些姨太太的肚子就有喜了。”   陆荣满腹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见她不像是在说笑的模样,也学她压低了嗓门:“此话当真?”   “当真。”   他是知道宋思有些本事的,听她一句承诺,已然信了三分,只是,他还是不相信平白无故撞上来的好事,因而问她:“宋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为何帮我?”   宋思眨巴了一下眼睛,严肃脸:“因为,你帮我缝过嫁衣。”   额,这是什么回答呀。   陆荣望了望天,耳边传来了宋思轻声的呓语:“因为啊,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呀。”   朋友?   陆大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咦,他的嘴角怎么咧到耳后根了啊。   ? ☆、放血 ?  跟陆老板道完别,宋思找来双剑合璧,便想打道回府了。当然,临走之际,她不忘给阿斐捎上一份香喷喷的臭豆腐。   回到山庄,双剑合璧便火速地离开了,似乎一刻都不能闻见她身上臭豆腐的味道。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前,宋思叹了一口气,满怀失落地回了房。   一进门,就看到苏斐守在了桌前,桌上还摆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佳肴。   看来是在等她回来吃饭呢。   她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胃疼。   苏斐拿过一只空碗,给宋思添了一碗饭,递给她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身旁的臭豆腐上。   宋思眼下吃不下饭,又不想拂了阿斐一片心意,见他的目光落到了身旁,灵机一动,说:“阿斐,我刚刚路过了一家臭豆腐店,闻着甚臭,便尝了一盒,味道甚好,便想着给你带回了一盒。”      她眼巴巴地瞅着她,目含秋水,苏斐只得顺着她的话道:“既然是阿姐特地给我带的,那我要好好品尝一番了。”   宋思没有想到苏斐如此给力,当下便动作殷勤地给他打开了盒盖,将那一盘臭气哄哄地臭豆腐推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苏斐的病还未好全,他的脸色白里透着青。   宋思看着心疼,便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身旁,温婉地来了一句:“阿斐,我喂你吃吧。”   这话一出,男子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身形也摇摇欲坠。   宋思以为他病犯了,便伸手拿起了一只叉子,叉了一大块臭豆腐送到男子的嘴边。   苏斐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对着宋思勉力一笑,嘴巴微张,将那块臭豆腐吃进了嘴里。   瞧着阿斐动作优雅地吃着臭豆腐,宋思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见苏斐吃完一块,她又给他叉了一块,如此一来二去,一盒子的臭豆腐就去了大半。   众人围在了墙头,默默地看着自家老大被虐,心里都在为他默哀。   而对宋思的印象,也从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上升到了辣手摧花的女魔头身上去了。   光顾着沾沾自喜地宋思压根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偷听,等到臭豆腐都进了苏斐的肚里,宋思心满自足了。   她掏出小手绢,温柔地给男子擦了擦嘴,然后在苏斐温言跟她说有事要先出去一趟后,她挥着小手绢,目送着男子离开。   阿斐是没有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可是阿斐的一片心意,她又该怎么办?   女人望了望一桌子的佳肴,下意识地将手绢塞在了嘴里,一边磨牙,一边思考着对策。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这一桌的食物,势必是要吃完的。只是,这些菜都是阿斐亲手给她做的,她舍不得跟别人分享。   如此这般烦恼了一阵,宋思便想等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了再吃。   围观的众人见未来主母一直木着张脸,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一桌子美味佳肴,便以为她是在寻思着找人来解决这桌饭菜。有人跃跃欲试,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着宋思作了个揖。   “宋小姐,小的瞧您肚子有些敦实,是吃不下饭了吧,您看,小的还没吃饭呢,您能不能——”那人没把话说全,语句抑扬顿挫地转了三个弯。   宋思对吃的相当敏感,更何况是阿斐亲手做的,只见她双手自然地交握在肚子前,略长的袖摆遮住了她鼓起来的肚腩,“你还没吃饭啊,那你快去吃饭吧。”   侍卫表示无语,眼巴巴地瞅着那桌看上去极为好吃的饭菜。   他很早就知道庄主做的菜属世间美味,一直没有机会尝一尝,今儿个好不容易庄主亲自做了一桌子的菜,让他觉得机会难得,便不想错过。   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人,下一刻,一向矜持有加的管家大人也从墙头站了起来,冲着窗内的女子笑了一笑:“宋小姐,实不相瞒,负责伙食的厨子病了,今天庄里没饭吃。”   他笑起来的时候,小眼睛自然地眯了起来,看着老谋深算的样子。   众人顿时对管家佩服的五体投地,真不愧是统领内府大大小小事务的管家啊,说起谎来一套一套的。   然,众人没想到宋思更绝,听罢,她从袖子里掏啊掏,掏了老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两银子。这还不算,接着,宋思对着银子哈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似乎很是不舍地摸了半晌。   “这一两银子,就当你们今天的伙食费吧,也算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宋思大度地挥了挥手,只见银子呈抛物线之势,从空中溜了一个圈,然后稳稳地落到了总管大人的手中。   众人绝倒。   经此一役,众人对宋思又多了一个印象,原来,未来的当家主母忒吝啬,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饷银会不会有所克扣啊。   ***   半个下午,宋思都没有看到苏斐的人影,问过下人,下人却用很是怨念地目光盯着她,搞得她心里怕怕,不敢再问。   找不到苏斐,她心下困倦,便回房美美地睡了一觉。   还别说,这床比起她洞府的那小破床,可不知高档了多少倍。看来,阿斐在凡间,可会享受生活哩。   一觉醒来,宋思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由,这些日子,她很容易觉得累。   起床稍作整理了一番,她便去了趟伙房。适才,她将阿斐服用的药材交给了伙房的管事,这会儿算算时辰,药该煎的差不多了。   到了伙房,管事的看到她,马上就将剪好的药交给了她。宋思低头谢过,俯身闻了闻药香,又伸手试了试温度,一切都恰到好处。   管事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好奇,便多了句嘴,问她:“宋小姐,这药的药引我从所未见,不知有何功效啊?”   宋思听言,将壶盖盖好,随意找了个借口回道:“都是些滋阴补阳的药,补气血的。”   管事抬起眼皮瞅了瞅她,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宋小姐你脸色那么苍白,是该好好补补身子的,改日我做一些暖宫的药膳,好好给你调养调养。”   额,敢情他以为这药是用来治她不孕之症的?   宋思囧了,也不欲与他辩解,匆匆跟他道了一声别,便端着药壶回转了。   回了屋里,她特意看了看外面有没有人,确定没有人听墙角的后,她才将门关上。   阿斐的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她也不需要每天都放血了,估计再过一些时日,他的病就好了。   一想到阿斐,宋思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暖意。她掀开了袖口,露出了被三层纱布捆绑着的手臂,尽管纱布再厚,还是有些微的血迹渗漏了出来。   女人咬了咬嘴,一闭眼,将那三层纱布揭了下来。   晕黄的光线之下,那白藕似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好几道深深的刀口。   她为了方便放血,每一刀都划得很深,有些刀口深的依稀可见白骨,白花花的皮肉地翻了出来,血肉模糊。   宋思只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犯晕,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撑住了桌沿,缓了半晌,她才生出了些力气。   算了,挨头就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取来她的那柄宝刀,对着她那条手腕上剩下的好皮肤比划了一下。约莫是怕痛,她握刀的右手有些发抖,僵持了好一会儿,她一狠心,用力砍了下去。   这一刀,她失了准头,在她的旧口子上砍出了一道新伤,那一刻,她只觉得整个右手似乎都要断了。   痛归痛,她拿碗接血的速度却毫不含糊。鲜血哗哗地流到了药碗中,那乌黑的药汤瞬间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深墨色。等到需要的血差不多了,宋思赶忙将那些纱布重新裹在伤口上。   她缠得很紧,直到血再也流不出了,她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一摸额头,又是一手的虚汗。   那药是要等血完全融进汤药之中,才能给阿斐服下。因而,她不着急去找阿斐,而是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慢慢地等着。   等待的时光过得缓慢,宋思觉着有些头晕,后背被汗水浸湿了,有些冷。   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努力振作精神,转移了注意力。   纱布不够用了,看来,要找管家多备一些。最近她清减不少,衣服的尺寸,也要叫人改小一寸。   唔,还有什么呢?似乎想不起来了。   女人伸手抚了抚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他什么要做的事情。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容易累不说,记忆力也越来越差,而且,她伤口的自愈能力似乎也越来越慢了。   可不能叫阿斐看到她手腕上的刀口啊,不然,他肯定会担心的。   胡思乱想了片刻,女人细心地将袖口遮好,起身提着药壶走了出去。   ? ☆、方糖 ?  宋思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在管家的指引之下,在书房找到了苏斐的身影。   以往她见到的苏斐,无一不是温雅而清贵的,虽然看似温和,但是却透着一种距离感。而此时的男子,罕见地穿了一袭玄色对襟棉袍,腰间配着金缕双盘扣腰带,衬的整个人越发的笔挺而端正,隐隐透着一丝霸气。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古人诚不欺也。   宋思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伸手敲了敲门。只听叩叩叩的三声,男子身形一顿,陡然朝她看来。   墨黑色瞳仁似两颗绝无仅有的宝石,闪着深沉而静谧的色泽,当那一对眼中印刻了某人的影子,那一闪而逝的光亮璀璨的让人不敢逼视。   女人忙将头低了下来,堪堪稳住了手里端着的药碗。   要命,刚刚光顾着美色,差一点就将她的苦心白费了。   她深深吁出一口气,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到了苏斐身旁,她弯腰将药碗放在了书桌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桌上堆着的一叠叠轴子上。   “阿斐,这么多卷轴,你什么时候才能批完啊?”   原来,阿斐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耗在了书房里,难怪她见不到他的人影。   苏斐将手上的卷轴放在一旁,转而端起了药碗,轻轻吹了吹表面漂浮着的草药,道:“批得完,都是些生意上的事项。”   宋思闻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男子抬眼看了她一眼,手上的药碗重新放回了桌上,见宋思动了动嘴唇,他又是一笑,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拍了拍挪出的空位,“阿姐,坐到我身边来。”   噗——   这个座位那么窄,她的屁股又那么大,尺寸不对啊,难不成要她坐在他腿上?   真是的,羞死个人了。   宋思伸手搓了搓僵硬的脸皮,依言坐在了苏斐指的那一寸之地。因为太过拥挤,两人必不可免地屁股挨着屁股。   苏斐本来不过是临时起意,也没有料到会成这个窘况,然此刻再让宋思起身,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两人各怀鬼胎地坐了片刻,女人忍不住起了心思,顶着个大红脸回过头:“阿斐,我喂你喝药吧。”   “额,好。”   男子君子地往旁边移了一点,只有半边屁股挨到了软垫之上。宋思似毫无所觉,端起了药碗,也跟着往他身边靠。   苏斐无奈,侧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女人眼明手快地将一勺子药汁塞进了他的嘴里。   由于没有防备,男子的表情有一瞬的怔忪,外加含着勺子的动作,看上去无辜极了。   宋思看的眼冒红心,当即又给他喂了一勺,苏斐也乖乖地吞咽了下去。如此一番,满满一碗的汤药很快就见了底。   这么难喝的汤药,苏斐能面不改色地喝完,也是一种本事。当然,宋思刚放了血,在美色面前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儿,更是一种本事。   不过,苏斐虽然神色如常,宋思却舍不得他尝那苦味。幸好,她早有准备,只见她从袖子里顺手一掏,变戏法似得掏出了一包油纸包裹着的方状物。   苏斐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扬了扬眉:“这是什么?”   女人自得一笑,咧着嘴打开了油纸,却是几块叠的四四方方的方糖,模样讨喜,晶莹剔透。   她献宝似得将方糖捧到了他的眼前,眼底藏着一抹期待:“阿斐,你尝尝,很甜的。”   此时的她,只顾着让苏斐含块放糖,好去掉嘴里的苦味,却不知自己在对方的眼里是何光景。   苏斐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宋思,有着平凡的五官跟普通的眉眼,由于面瘫的缘故,她的嘴角终年朝下,显得有些生硬。而现在,她就顶着这幅外表,睁大着眼珠子瞧他,那双黝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真是越看越顺眼啊。   男子眉头一舒,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修长的手指伸出,指尖一挑,那抹晶莹就落到了指尖。   在女人灼亮的注视下,苏斐将那块方糖含入了嘴里。   方糖的味道,甘甜,清冽,甜而不腻。   苏斐一向不喜过甜的东西,如果不是宋思给的,他是不愿吃的。可以说,他也是第一次吃方糖。   嘴里清甜的滋味,似乎能顺着食道流淌进心里。   他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一块方糖。可是,他似乎忘了,他嘴里的方糖还未化去,这么一来,他嘴里就有两块方糖了。   宋思瞅了瞅他鼓起来的腮帮子,在他伸手来拾取第三颗方糖的时候,她果断将剩下的两颗方糖没收了。   这还不算,对上男子稍显委屈的黑眸,女人义正言辞地道:“糖不能多吃,会长蛀牙的。”   苏斐听言,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无力地解释道:“方糖很好吃,就忍不住想多吃几颗。”   他没说的是,方糖的甜味能够沁到他的心底,他便想一次性多尝几颗,让那股甜味发酵的更久一些。   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幕,他才恍然,让他甜的不是方糖,而是给他方糖的人。   ***   阿斐说要给她做一些衣服,隔天一早,就有专门的裁缝给她量体裁衣来了。   彼时,宋思没睡饱,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制衣师傅在一旁拿她当面团使,搓扁揉圆,忙得不亦乐乎。末了,那三十大几的女裁缝摸了摸自个儿浑圆的肚子,一脸羡慕地道:“还是年轻好啊,瞧这小蛮腰,跟柳条一样细啊。”   虽然明知道这女裁缝是在拍她马屁,宋思依然听得心花怒放。   女裁缝心思活络,即使宋思面瘫,她依然能看出她面瘫之下那颗骚动的心,当下一拍即合,又是一通马屁。   如此这般,半天的光景很快过去。女裁缝走后,宋思觉得有些累,便想回房歇息一下。这时,管家过来传话,说是苏斐叫她过去一趟。   宋思没想到阿斐这会儿会来找她,当即振作了精神,由着管家带她去了苏斐那里。   到了书房,等管家进屋通报了一声后,宋思才理了理衣摆,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   宋思明白,在外人面前,礼数还是要有的。   这一次,苏斐没有在办公,而是双手搁置在膝上,一脸含笑地目视着她向他走来。   看那架势,显然是在等她。   宋思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阿斐叫她过来,不会是因为她犯了什么错吧?   这个想法刚过脑子,前方就传来了端方悦耳的嗓音:“阿姐,过来坐。”   咦,真是好事天天有啊。   宋思猛然仰起了脑袋,乐颠颠地走到了男子身边,刚要坐下,目光顺着苏斐的手势落到了椅子上——   这,这椅子怎地长了一倍还有空儿,叫她怎么与阿斐相依相偎啊。   她耷拉着肩膀,默默地坐在了男子的身边,胸口生出了无限的伤感之情。   没容她回味一下昨日的“肌肤之亲”,身旁的男子又道:“阿姐,我今日叫你来,是想商量一下我们的婚事。”   宋思陡然坐直了身体,干巴巴地说:“婚事啊,你……你看着办就好。”   她在洞府的那一场婚宴,就差临门一脚了,没有拜过天地,他们夫妻之间的名分,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阿斐有心圆了他们之间的遗憾,她乐得顺水推舟,将事情统统交由他来办。   身旁的男子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如萧萧落木:“对了,刚裁缝走之前,跟我汇报了你的身型尺寸。”他话一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阿姐,是不是我做的饭菜不合你心意,这才几天,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   宋思没想到苏斐会问起这个,她下意识地将左手收到宽大的袖口,随口掰个理由道:“想来是水土不服吧,阿斐你知道的,我没有在山下长住过。”   苏斐听了,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歉意:“阿姐,是不是我让你下山,叫你为难了?”   “没有的事,这里有人伺候,我开心着呢。”宋思连连摆手,极力否认。   看着她目光里的惶急跟忐忑,苏斐绷紧的心一松,脸上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放柔了下来。   “阿姐,你且等等,等过一阵子,我便将这山庄转手给他人。”   宋思知道这山庄也算是他的心血,见他这么轻巧地说出要转赠给旁人的话语,她一急,声音都有些发颤:“阿斐,我在山下呆得住,你别为了我——”   “不是。”苏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认真而坚定:“我下山的这么些年,也有了一些积蓄,够我们花个几百年的了。阿姐,我想带你到处走走看看,等累了,我们就回凌云峰,你说好不好?”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眼前的男子,说起这段话时,深沉似海的眸里泛起了淡淡的涟漪,金灿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镌刻成了一副温暖的剪影。   她的阿斐,在跟她构建未来呢。   宋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许久,她才缓缓地说了声好。   阳光太温暖,她却想要流泪,果然,太幸福了,会想要哭的。   ? ☆、小道士 ?  苏斐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婚礼的事很快就敲定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虽说是小型的喜宴,可该有的规矩却不可少,请帖,酒席,凤冠霞帔一个不少。   宋思虽然主张低调,但无为山庄庄主大婚的消息,还是很快在外届传了开来。由于苏斐在浔城的名气不小,也是很多未出阁的姑娘家的梦中情人,这个消息一传出,不少姑娘为此闹着自杀,更有甚者,吵着嚷着想要见宋思一面,好看看传说中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何模样。   这接二连三的闹剧,着实愁坏了宋思。   她怎么知道,原来她家阿斐,行情这么好。   又过了几日,不知哪家的人才,将苏斐百八年前的绯闻挖了出来。更夸张的是,有人将这个绯闻添油加醋,编出了一本曲折虐恋三角恋的奇书——《思君恋君不见君》。   这本书甫一出世,就火爆了全城,频频售罄,连带着书的作者公子多情也火了一把。   宋思也赶了趟热闹,排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队,买到了公子多情出的最新版《思君恋君不见君》。   她的本意是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催泪无数的虐恋小说,可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停不下来了。   小说的大致内容,是关于恶毒女配怎么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并成功将女一气死,跟男主白头到头的故事。虽然书中的人物名字都改头换面了,但宋思一眼就发现自己就是那恶毒女配。   照理说,公子多情将她写的那么坏,她理应生气来着。可公子多情却很有才气,图文并茂,将她这个女配画的跟仙女似的,她光顾着欣赏图上的美人,内容大多是跳着看的。   看到了最后,公子多情没有写结局,只是配了一幅男主女配成亲的插画,留下了个欲知事情发展如何,请期待——《盼君望君君回首》。   宋思只看了个大概,没记住多少内容,唯独记住了插图上女配穿的嫁衣。   虽然她对原先那套嫁衣情有独钟,但是在众人面前,她可不能叫阿斐丢了脸。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陆荣定做一套嫁衣。   ***   宋思是带着那本奇书找到的陆老板。   兴许是在房事上格外和谐的缘故,陆大老板春风满面,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见了宋思,他马上将人迎了进来,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等到宋思说明来意,他大手一挥,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再一问价钱,陆荣摇了摇头:“这一回,不要你钱,就当是送你的新婚贺礼。”   宋思受宠若惊,将藏在身后的话本掏了出来,翻到最后一页,两手一指,道:“陆老板,我见着这套嫁衣甚美,不知你能不能照着给我弄一套?   陆荣也没看她指的地儿,一口应了下来,眼神收回来的当口,他顺势瞟了一眼那张画。   咦,不对,这张图怎么那么熟悉呦。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瞅,这画面精致颜色考究的插图,不是出自他的手笔又是来自哪里。   咳咳,没错,他就是公子多情也。   见对面的女人满眼真诚地望着他,陆荣有些心虚,便转移话题道:“你对嫁衣还有什么要求不?”   宋思摇了摇头:“我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这画上的嫁衣已经很华丽了,你只要照着来就好。”   陆荣听了,笑着点头,背地里,却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想,他没有举行公子多情的签售会,果然是正确的。   离开之际,宋思跟陆荣约定了来取嫁衣的日子,陆荣拍拍胸脯应承了下来,末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宋思:“宋姑娘,你是公子多情的粉丝吗?”   “是啊,怎么了?”   陆荣心里激动,“没什么,你能把嫁衣交给我来做,说明你很有眼光啊。”她原来的那套嫁衣,真的不敢恭维啊。   “过奖过奖。”宋思谦虚。   陆荣喜滋滋的:“赶明儿,公子多情出新书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啊。”   “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应该的。”   ……   跟陆老板道完别,宋思便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因为锦记绸庄离无为山庄还有一段距离,宋思走的乏了,便想偷个懒,直接飞回去。   此时四下无人,正是御风飞行的好时机。   她也干脆,直接提气,将整个人绷成了一柄剑。待这柄剑出鞘之时,宋思嗖的一声,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这一趟飞行,实在是有些发挥失常。   飞行的途中,摇晃颠簸不说,到最后,她眼前一黑,直接从空中摔了下来。   掉下来的那一刻,宋思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缺胳膊断腿啊。   万幸的是,她没有直接砸在地上,而是在一棵树上缓冲了一下,然后才落了地。   更加万幸的是,有一个无辜的路人做了她的肉垫,替她挨了那么一下。   这么一来,她除了脑袋被震得有点晕之外,完好无损。   宋思还算反应快,惊了惊,马上从肉垫上爬了起来,转头去瞧她的恩人。   额,恩人四肢大敞,头着地,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   女人颤颤巍巍地将人翻转了个身,见他双眸紧闭,又是一惊。她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才放下了心。   她推了推恩人,见恩人没有转醒的迹象,一时不知道该去该留。   若是任由恩人倒在这里,委实不够厚道,可若动用法术将他救醒,被旁人见了,岂不是让她自个儿置身于危险之中?   宋思陷入两难的境地。   正在她冥思苦想着对策的时候,被震晕的男子悠悠地睁开了眼。   耳边听到了模糊的呓语,宋思满眼惊喜地看向恩人,却见恩人动了动嘴巴,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不会是临死之前的遗言吧。   这样想着,宋思微微俯下了身,侧着耳朵去听恩人的话。等到听清了对方嘴里的话语时,宋思囧了。   她照着恩人的讲述,在周围探查一番,然后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缺了半个口子的葱油饼。   这个葱油饼还热乎着,看来,恩人被她压倒之前,正在吃饼。   宋思拍了拍饼上沾染的灰尘,兀自琢磨着要不要递还给恩人,那厢,该男子已经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姑娘,我的饼没事吧。”   “没事没事。”宋思瞅了瞅手上的饼,趁男子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赶紧又拍了拍饼上的灰尘。   等到男子的脚步声离得近了,宋思一咧嘴吧,双手托着那半块饼转过了身。   “给。”   “谢谢。”男子微微颔首,从她手里接过了葱油饼。   宋思觉得不好意思,忙摆了摆手:“应该是我要跟你说谢谢,刚刚要不是兄台,我可能已经摔残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能够与姑娘相逢,是贫道的福气。”   男子客气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三两下就将那半块葱油饼咽进了肚里。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那脏了的饼吃下去,宋思更过意不去了。她想了一想,双手朝前拱了拱:“恩公,如您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顿便饭吧。”      “不用。”男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如果不嫌麻烦的话,你请我吃葱油饼就好。”   “……”   后来,宋思才体会到男子所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   这葱油饼看着不起眼,排队买它的人还挺多,宋思既已甩出了承诺,只能硬着头皮,乖乖地到后头去排队。   好不容易买到了葱油饼,她回过头一看,恩公已然不知去向。   不得已,她只好一条街一条街地去找。当然,不是她太执着,而是因为葱油饼买多了,不能浪费。   一番寻找之后,她终于在一条安静的巷口找到了恩公的身影。   不过,恩公身旁似乎还有个人。   走得近了,宋思才发现,男子身旁坐着的,赫然是一个耳垂肥厚的大脑袋和尚。   只见那和尚身着看不清颜色的袈裟,手执一柄拐杖,脚下放着一只钵,老僧入定般坐定。   就连宋思靠近,那和尚也没有睁开眼睛。   真是个奇怪的和尚。   宋思暗自嘀咕,倒是那男子发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姑娘,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男子似乎有些兴奋,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放大,那和尚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的样子。   “哦,我就随便找找。”宋思将手里的葱油饼往前一递,“恩公,给。”   男子又连连惊叹了几声,问:“姑娘,你怎么买这么多葱油饼啊。”   她能说,她看那么多人买葱油饼,以为很好吃,所以就一下子屯了很多嘛。   “姑娘,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葱油饼便宜,所以才多买的啊。”男子扑闪着双眼皮望着她。   宋思被动地点了点。   她看了看天色,发现天色不早,便想告辞了。   那男子似乎能够猜出她的想法,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姑娘,有机会常来月老庙玩啊。”   月老庙?   宋思觉着这名字耳熟,没等她想出名堂,男子又好心地伸手指了指她身后:“喏,这就是月老庙啊,不过今天歇业一天。”   原来这里就是月老庙啊。   女人目瞪口呆,连带着看男子的脸孔也眼熟了起来。   小道士一咧嘴,露出了一个阳光般灿烂的微笑,“施主,你忘啦,我们在月老庙有过一面之缘哒。”   他这么一提,宋思瞬间就想起了跟她讨教面瘫之法的那个小道士。   她一个激动,脱口而出道:“原来就是你啊。”   小道士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直笑。   也别怪宋思没有认出他来,那日绷着脸一脸禁、欲的小道士,能跟眼前这个二百五联系在一起嘛。   她今儿个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不笑了,他一笑起来,浑身上下冒着傻气,哪里像一个道长了。   不过,道长跟和尚怎么混在一起了?   宋思不由地将目光在小道士跟老和尚之间来回移动,心想,是不是她思想太过落伍了。   一旁的小道长叽叽喳喳地道:“姑娘,还没跟你自我介绍呢,我叫林清玄,这位是我的师傅。”   理清了他俩之间的关系,宋思好奇,将小道士拉到了一边,悄悄问他:“你师父怎么是个和尚啊,难道不应该是道士吗?”   林清玄也悄悄回:“我师傅就是道士啊,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成了秃头,所以被世人当成了和尚。”   噗——   宋思忙捂住了嘴巴,想笑,可笑不出来,表情看着有些拧巴。   小道士由衷佩服:“姑娘,你这面瘫的功力,叫我望成莫及啊。”   “……”   ? ☆、又见孟心慈 ?  作别了小道士,宋思又步行了半个时辰,才回到了无为山庄。   到了山庄,她人差不多也快躺下来了。   以往几个时辰的脚程,她根本不在话下,现在身子虚弱,到底还是不比往常啊。   女人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快要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一路走来,周围未免太过安静了一些。   她停下脚步,回望了一圈,这才发现,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旷的有些吓人。不远处的几颗盆栽旁边,还落下了一只倾斜的洒水壶,此时有清澈的水流从那壶口汨汨而出,顷刻间浸湿了一小块地。   目测是丫鬟匆匆离去,不小心遗落下来的。   到底是什么事哟,那么匆忙。   宋思暗自困惑,走上前去,将那洒水壶提在了手里。轻轻颠了一颠,壶里还剩小半壶水,她突发好心,索性将剩下的小半壶水统统浇在了盆栽上头。   翠绿的枝叶染上了水珠,愈发显得鲜嫩欲滴。   她心生爱怜,刚想伸手摸一摸,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侍从鬼鬼祟祟地往一个方向而去。   宋思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是大堂的方向。   到底是跟还是不跟呢?   女人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步子一转,跟。   ***   到了大堂,她方才明白,为什么刚刚一个人影都没有,敢情都围在这头看八卦呢。   众人看到她来,纷纷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她似乎在众人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兴奋之光。   宋思虽没有弄清前因后果,但众人这一番盛情表率,她也只好一掀裙摆,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等到走进了,听到熟悉的嘤嘤声,她才反应过来,来者何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孟心慈八字犯冲,一旦跟她扯上关系,倒霉的总是自己。宋思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下颌,弓着腰,脚下步子不停,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   一边走,她一边暗自催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不知道说了几声看不见我,眼看着大门近在眼前,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阿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某人清雅若湛湛流水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宋思顿住,托着下颌转过了身:“没去哪儿,我……是打算关门来着。”   苏斐一听这话,便知道他的那些手下又在偷听了。没做停留,他绕过了宋思,袖口凭空一甩,大门倏然阖上。   约莫是觉得不够安全,他还用隔空传音,威慑了一番。等到众人不情不愿地撤退了去,他才回过身,瞅了瞅宋思搭在下颌的手,他主动问起:“阿姐,可是牙又疼了?”   额——   宋思感觉有一记眼刀子从她斜侧方直射而来,她讪讪地收回了手,对上男子略显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刚刚脸上有一只蚊子,我拍蚊子来着。”   “……”苏斐。   这大冬天的,哪来什么蚊子啊。   明白这个借口有些蠢,宋思脸上的僵笑有些挂不住了。   她只是有些紧张。   虽然她是面瘫,可耐不住她怂啊。百年前杜婉芸的那一遭,她输的狼狈,尽管不想承认,她还是有些担心,生怕阿斐没有选择自己。   当然,这一次,苏斐如在月老庙那般,依旧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她的身旁。   他缓缓地执起了她的手,细细地抚着,那旁若无人的温存,让宋思颇觉面红耳赤。   没等她的脸更赤,一旁的孟心慈看不下去了,以宋思这个角度,刚好能够清晰地将她一系列的动作收入眼底。   那厢,孟心慈先是做了个西施捧心的姿势,娇弱如柳的身姿在原地摇曳着,眼看着将要倒下去的时候,她一个趔趄,硬是往前迈出了好几步。就是这么几步,一下子将她跟苏斐的距离拉近了。   宋思思忖着要不要拉阿斐一把,以免孟心慈倒在他的身上。苏斐似有所感,在孟心慈有所行动之前,往她身侧踏了一步。   下一刻,只听孟心慈痛呼一声,人已栽倒在了地上。   宋思不得不感叹,美人就是美人,就连摔倒也是美的。却见孟心慈顿坐在地,苍白的小脸我见犹怜,正用泫然欲泣的小眼神望着苏斐。   美人抖了抖嘴唇,哀哀地唤了一句:“斐哥哥,你不要心慈了吗?”   湿漉漉的眸光,小动物般的无助。   宋思忍不住想要将她扶起,但是看着身旁波澜不惊的某人,她忍了。   无论美人如何伤心欲绝,苏斐始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那毫不怜香惜玉的阿斐,真真是……讨人喜欢的紧啊。   最终,苏斐没有去扶那孟心慈,孟心慈也固执地不愿起身。   僵持之下,得有个解决之法不是,这不,蓦然塌陷的房梁,打破了一时的寂静。   宋思眯着眼望了望房梁上的那个窟窿,顺便瞧了一眼蔚蓝如洗的天空。   阿斐赶走了众人,却没有发现在屋顶上躲着的萧泓云。   此时,梁上君子萧泓云不舍得表妹受苦,直接掀开瓦片,落在了孟心慈身前。   “表哥,你……怎么来了?”   对上孟心慈有些傻眼的目光,萧泓云一脸心疼地将之扶起,末了,他转过身,对着宋思跟苏斐横眉冷对。   他刚刚在屋顶上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心慈跌倒在了地上,这道貌岸然的俩人一个都没有上去搀扶的意思。他虽然打不过他们,但是他依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浓浓的不屑。   “心慈擅自闯入无为山庄,还请苏庄主见谅啊。”   萧泓云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便想拉着表妹离开。   宋思对这萧泓云可谓是印象深刻,毕竟,那满满一盆的狗血,不是常人能够消受的起得。此时,她站在阿斐的身旁,目睹着萧泓云去拉孟心慈的手,被推开,又去拉,又被推开这一过程。   如此情状,倒显得她跟阿斐有些多余了。   在不知道几次的拉扯之中,萧泓云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他悄悄看了看一旁看热闹的两人,转过身跟孟心慈呵斥道:“心慈,不要胡闹。”   孟心慈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苍白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好像生怕苏斐误会了似得。   “表哥,你不要管我,斐哥哥不理我,我是不会走的。”   孟心慈看着柔弱,性子倒挺倔,被她当面挂了脸,萧泓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压低了声音,沉声问她:“你真不愿跟我走?”   “我不愿。”孟心慈。   “你胆敢再说一遍?”语气加重。   “表哥,你别逼我。”嘤嘤嘤。   “表妹,我是为了你好。”   “那为我好,你就成全我。”   ……   “好,我成全你。”   宋思受不了俩人肉麻的对话,当机立断,敲晕了孟心慈。   萧泓云一惊,怒了:“你对我表妹做了什么?”   “快些带你表妹离开吧。”宋思扶额,罢了罢手。   再听下去,她脑袋都快炸了。   萧泓云的目光转而变得迟疑了,他看了看宋思,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苏斐,一通计较后,他打横将孟心慈抱在怀中,留下了一句多谢后,施展轻功,从屋顶上的那个洞口离开了。   宋思目送着萧泓云消失的身影,良久,转头问:“阿斐,你说他是不是傻,有正门不走,偏要做那梁上君子。”   额,苏斐一时之间,竟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   跟阿斐一起用过晚膳后,宋思又照例放了回血。   由于放血的次数多了,她自戕起来愈发的驾轻就熟,手起刀落,干净利落。这段时日,正是阿斐最关键的时期,因而,她放血的速度有些勤快。不过,只要等阿斐的身体没有排斥反应了,他的病也就痊愈了。   给阿斐喂了药,又给他塞了两颗方糖,宋思这才拖着灌了铅的两条腿,慢慢吞吞地回了房。   她白日里路走多了,又加上放了血,此时身体虚得很,也没有什么心思洗漱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两眼一抹黑,睡它个三天三夜。   正要躺在床上之际,门口突来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呀?”宋思疲懒,便扬声问候了一句,若不是重要的人,她就不起了。   “阿姐,是我。”   男子的声音温润清和,如一道暖流,将她的疲惫一冲而散。   宋思掀开被子,忙乐颠颠地跑到了门口。   一打开门,清冷的光辉笼了下来,不仅映出了男子乌黑流荧的眉眼,也将将倒映出了男子手里端举着的那一盆子热水。   水汽之下,波光荡漾的水面,那皎洁的虚影,倒比天边的月亮更要来的梦幻一些。   苏斐稳稳地端着木盆,冲着宋思笑的安暖,“阿姐,我刚刚见你走路有些虚浮,想是白天逛街累着了,便想着取来热水给你泡泡脚。”   他三言两语道明了来意,语气温温软软,宋思听着听着,不由有些恍惚。   还是耳边轻唤的几声阿姐,唤醒了她。   宋思回过神来,热气氤氲中,她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透过那薄薄的雾气,她的阿斐仍然站在她的眼前,干净,清透。   哦,她忘了, 阿斐不再是那个守着苍老的杜婉芸的男子了,他回到了她的身边,并将曾经对杜婉芸的好,统统都给了她。   于此,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看清男子眼底的那抹忧色,宋思让开了个道,说:“阿斐,你真有心,我……很是欢喜。”   苏斐将木盆放置到地上,对上女人怔忪的眼,他无奈地笑笑:“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   女人呆呆地“哦”了一声,走到床头坐下。   ? ☆、面瘫跟二百五 ?  水温正合适,阿斐的手法也很舒服。   宋思安心地任由男子给她泡脚,不知不觉间,困意阵阵袭来。   在她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苏斐出了声,“阿姐可是困了?”   “唔。”女人揉了揉眼,“没有。”   男子动作一顿,仰起脸,烛火微微摇晃,他眉眼间的温柔之色隐隐绰绰,“阿姐,若是困了,就先靠在床柱旁小憩片刻,一会儿好了,我便叫你。”   这话一落,宋思哦了一声,心神一松,眼皮子瞬间就耷拉了下来。   她打瞌睡的模样很是有趣,后背僵着,脑袋直点,跟敲木鱼的犍槌似得。苏斐瞧了片刻,忍不住仰起脑袋,对着她的嘴巴亲了一口。   羽毛般轻微的触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睡得正酣的女人没有发现。   而苏斐也被自己偷亲的行为吓了一跳,匆匆给宋思擦好脚,也没有叫醒她,只细心妥帖地将她扶趟在床上,并给她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站在床头,静静地伫立着。   幽幽的光线之下,沉睡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神色安祥,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苏斐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一探。   女人呼吸均匀,显然陷入了熟睡之中,苏斐心情一缓,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她的额角。   许久,他又在宋思的额头留下一吻,这才轻手轻脚地端着木盆离开。   ***   宋思这一觉睡的很香,醒来后,她似乎还能感受到梦里阿斐亲她的那美妙触感。   她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打开门,热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吻上她的脸,叫她下意识地闭起了眼。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强度,她才重新睁开眼。   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往日分工明确的侍从鱼贯而出,齐心协力地搬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时不时传来几声吆喝,热闹的跟赶集似得。她远远瞧着,双剑合璧也在其中,管家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隐约浮现出了笑意。   有侍女见宋思醒了,将一早准备的早餐端了进来,并服侍她用膳。   宋思心不在焉地吃着精致的糕点,目光时不时地往外瞟,末了,她语气八卦地问俩侍女:“外头在忙什么呢,看着好生热闹。”   “小姐,恭喜啊。”俩丫头异口同声道。   “恭喜什么?”   “恭喜小姐要跟庄主大婚了呀。”   额,宋思抬头望了望天,感叹庄里的众人反应忒迟钝。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阿斐早就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了,公子多情的小说也拓印了好几万册了。当时,消息甫一传出,外头便掀翻了天,倒是庄里,还是跟平日里一样平静。   现在看来,不是庄里人太过淡定,是他们反射弧太长啊。   不过,迟来的恭喜,宋思很是受用,每听一次,胸口便激荡一回。   一天下来,她整个人飘飘然,如踩在云端。   ***   婚礼之事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宋思在这山庄里头,终于有了很大的存在感。   现在她每经过一人,便有人跟她道一句恭喜,更有甚者,直接改口叫她庄主夫人。   她听得欢喜,便给那些嘴甜的人一些赏赐,一来二去,叫她庄主夫人的人多了起来,她的荷包却瘪了下去。   众人只道这未来的庄主夫人近些日子转了性,变得大方了起来,因而拜访她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宋思终于有了破产的危机意识,干脆闭门不见客了。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宋思无奈,只好寻了个话头出门散散心。   她本是想去找陆老板,但她嫌路途遥远,走不得动。正在犹豫去哪里的时候,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了小道士的身影。   对啊,月老庙离山庄不远,她可以去拜访一下小道士啊。当然,在探望之前,她还不忘给小道士捎上了一份薄礼。   到了月老庙,宋思凭着记忆来到了偏堂,没等她逡巡一圈,小道士就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施主,请出募资。”小道士眉也不抬,径自打开了那本厚厚的册子。   还别说,看着挺像模像样的。   宋思一拍他的肩膀,“小道士,是我。”   林清玄身形一顿,这才抬起头来。   一看到是宋思,小道士的脸绷不住了,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傻笑。   “宋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闲着无聊,便过来看看你。”宋思说着,探过脑袋瞅了瞅四周,“没打搅你吧?”   小道士摇了摇头,很是愉快地道:“没打扰没打扰,今天也没什么顾客。”   宋思收回了脑袋,木着脸,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在这里请个愿堪称天价,有哪个大户人家有钱没处使,天天来这里挨宰啊。   小道士眼尖,瞄到了宋思身后提着的东西,他有意无意地瞧了几眼,咂咂嘴:“宋姑娘,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啊?”   “哦,差点忘了,我给你带了我最爱的青梅酒。”   一说起青梅酒,宋思两眼放光,跟猫见了鱼一样兴奋。    小道士听了,忙罢了罢手:“贫道不喝酒的。”他说的认真,目光却没从宋思的手中移开。   宋思恍然:“你是担心喝酒被你师父知道了,会责罚于你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师父的。”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小道士又罢了罢手:“贫道真不会喝酒。”   他义正言辞地强调着,却伸长了脖子,脑袋几乎要凑到宋思的手上。   这意思,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啊。   宋思吃不准他的意思,只好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试探地问:“那你想吃啥?”   ***   月老庙的某个角落。   二百五跟面瘫席地而坐。   两人围成一团,中间的一方素帕上, 放置了一只烤鸭跟一碟瓜子。   面瘫自斟自饮,喝着她最爱的青梅酒,眼皮子一掀,对面的二百五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鸭,白面书生似的脸上泛起了称之为幸福的表情。   宋思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搁下酒杯,“小道士,道士不都是吃素的嘛。”      她其实想说的是,青梅酒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烤鸭才是给自己准备的。   小道士吃的欢快,都来不及回应她,等到将手里的鸭腿解决后,他才吮、吸着大拇指回:“我跟师傅不讲究这些。”   说罢,他出手迅速,又撕下了一只鸭腿,正要将鸭腿放入嘴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鸭腿一共就只有两只。   为什么鸭子只有两条腿呢,都不够他吃的。   小道士满脸不舍地看了鸭腿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将鸭腿递到了宋思的眼前。   “宋姑娘,还是你吃吧。”   他说的很是慷慨,可那圆溜溜的可怜的小眼神,让宋思不由地想起了凌烨。   凌烨那只猫装可怜时,可不就是小道士的这副小样儿?   一想到凌烨,宋思这胸口便有些空,仔细一算,凌烨离开了也有一个多月了。老实说,她还真想它了,可有些事,不是想想就会有的。她只盼时间过得久一些,日子久了,有些事,就能忘了。   宋思给自己到了满满一杯酒,“不了,我嗑瓜子就好。”   小道士一听,开心不已地将鸭腿塞入了口中,没有发现女人稍显落寞的眼神。   他那容易满足的表情落入了宋思眼底,叫她不由地心生羡慕。   酒过饭饱,两人开始唠嗑。   宋思:“小道士,你做这行应该很挣钱啊,怎么见了肉跟狼见了羊似得。”   小道士:“师傅叫我吃饭只能吃三分饱,这样有利于修道。”   宋思:“原来如此。”   片刻后——   小道士:“宋姑娘,你为什么叫宋思啊?”   宋思:“怎么了?”   小道士:“宋思的谐音是送死,多不吉利。”   宋思听了,竟无言以对。   ***   往后的日子,宋思有事没事往月老庙跑,每次都给小道士带吃的。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产生了深厚的革命性友情。   然而,这些吃的,都是她从伙房偷来的,次数多了,掌事的便多留了个心眼。   待发现罪魁祸首是未来的庄主夫人之时,掌事第一时间就禀报了苏斐。   于是,某一天晚膳时,苏斐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事儿。   宋思心虚,也不等苏斐将事情揭露出来,便主动将事情的经过抖了出来。她重点讲述了小道士有多么可怜,每天都吃不饱,她是心软才去接济的。   苏斐侧过头,神色认真地聆听着,末了,他抬眼看她:“阿姐,交朋友是好事,不需要隐瞒的。”   宋思连连称是,心下叫苦。   她也不想去偷啊,可她还没提起这茬,众人就凑了上来跟她道恭喜。宋思知道,他们都是来讨赏钱的,为了不给他们宰,她只好想到了偷。   其实,她也很无奈啊。   正在她暗自腹诽之际,身旁的男子又道:“阿姐,那个小道士,模样……生的好吗?”   宋思还在想着怎么守住自己的银子,闻言,想也不想地道:“长得挺俊的。”   她洞府还有多少颗夜明珠来着?宋思掰着手指头,默默地数着。   苏斐面无表情:“阿姐,婚礼将至,你且好好准备着,至于外出的事情,暂时还是搁浅吧。”   “啊?”宋思一愣,“小道士还等着我明天给他捎桂花酥呢。”   某人抽动了下嘴角,低下头,将一筷子大蒜放到了她的碗里。   宋思放下手指头,瞅了瞅蒜苗,又瞅了瞅某人,还待说些什么,对面的男子生硬地吐出了俩字:“不准。”   “啥?”   她睁大眼睛,面瘫的脸显得有些白痴。   苏斐清雅的眉间闪过一丝恼意,当即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大蒜:“这些日子,你要乖乖待在山庄。”顿了顿,“不准出去。”   “……”   宋思仿佛能够看到在未来的几天,她的积蓄哗啦啦如流水般抽走。   ? ☆、大婚前夕 ?  宋思就在山庄里长待了下来。   婚期将近,她每天想的最多的,还是怎么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守住她的财产。   她脸皮厚,一有人跟她道喜讨赏,她就装疯卖傻,久而久之,人潮退散,她也落得耳根清净了。   守住了银子,她自然开心,但叫她更开心的,还是阿斐的陪伴。   自从她不三天两头往外跑后,阿斐几乎每天都来陪她,两人也不做什么,就是坐在一起聊聊天。次数多了,宋思反而有些疑惑,问他怎么不去处理公务了,苏斐就说事情都忙完了,想陪着她。   对此,宋思表示很高兴。   两人的相处模式跟在洞府差不多,除了地点变了,苏斐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无为山庄到底比不得洞府,人多了,规矩也多了,宋思在这里束手束脚,哪有在洞府来的自由散漫。   苏斐知道她无聊,为了给她解闷,他特意请来了一个戏班子,每天变着戏法地逗她开心。   宋思喜欢晒太阳,可是阿斐给她做的藤椅留在了洞府,她睡其他的椅子又睡不习惯。苏斐知道了,二话不说,又亲自给她做了一把。   诸如此类的小事,足见苏斐的细心。   ***   女人躺在藤椅上,慢慢地摇啊摇,摇啊摇。   台上的戏班子正在卖力表演,身边的阿斐在给她剥瓜子,温热的阳光洒落下来,宋思有些昏昏欲睡。   有低沉的男音在耳边回荡,幽幽的,听着不真切,“阿姐,困的话,先睡一会儿吧。”   “唔。”女人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男子悄悄扬起了衣摆,给她遮了遮落在脸上的阳光。   宋思察觉到了,沉重的眼皮垂下的一瞬,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此生,大抵是圆满了。   ***   婚礼前几天,逍遥了一阵子的宋思终于想起,她的嫁衣还在陆荣那儿,也不知道陆老板靠不靠谱。   把这事儿跟苏斐说了,苏斐叫她安心,他派人去陆老板那儿问一声。   没多久,苏斐派的人就回来了,并将陆荣的原话带了回来。   “宋思啊,你真是我的福星啊,我第八房小妾终于有喜了,这些日子忙着给她安胎,耽误了会儿工夫。你的嫁衣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等我处理好了,我亲自给你送过来。对了,我儿子是你给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才是我儿子他妈,等他出生了,我一定让他认你做干娘。”   侍卫学着陆荣的嗓音,掐着嗓子,依样画葫芦地背了下来。   宋思没有想到能够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很是为陆老板感到高兴。   一旁的苏斐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给陆老板送了个儿子?”   宋思收了收下巴,“哦,此事说来话长。”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苏斐着重强调了慢字。   宋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男子语气的转变,她将陆老板的原话回味了一番,这才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敢情阿斐以为陆老板的儿子跟她有关系?   “你误会了,他儿子在他小妾的肚子里呢,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宋思忙不迭地摇了摇头,又跟着摇了摇手。   苏斐抓住了她乱摇的手,“说吧,你对陆老板做了什么?”   于是,接下来,宋思就滔滔不绝地将她无意中采到送子果之事告诉了他。   宋思虽然是面瘫,但不能掩盖她话唠的本质,把本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的事情扩充到了三页纸之多。她说的唾沫横飞,苏斐只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递上一杯茶润润喉。   等到说完了,宋思见苏斐沉默,便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阿斐,你放心,我不需要送子果,也能生出孩子的。”   “……”   只听扑通一声,某侍卫倒地不起。   ***   陆老板紧赶慢赶,终于在宋思大婚的前一晚,将她的嫁衣送了过来。   彼时,无为山庄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一个挨着一个,将偌大的山庄点缀成了一片花海。侍从们忙上忙下,准备着明天所需要的吃食,喜婆提前到了场,正跟宋思讲解成亲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山庄上下百号人,竟没有一个人闲着。   陆荣的到来,无疑解救了宋思,她终于有借口摆脱喜婆的唠叨了。   把陆老板拉进了屋,宋思不忙着看嫁衣,就顾着跟陆荣倒苦水了。   “陆老板,你们成亲是不是都这么麻烦啊,我刚刚试戴了那凤冠,比我脑袋还重。”宋思揉了揉抽痛的脑门,抱怨道。   陆荣小心翼翼地将新嫁衣取了出来,肉肉的胖手摸了摸那繁复的云锦,对于宋思的抱怨一概无视。   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他的孩子,谁也没有他的孩子来的重要。   没得到回应,宋思只好抬眸看向陆荣,却发现他正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抚摸着她的嫁衣。   她心下一阵恶寒,赶忙从他的手里抢过了嫁衣。   陆老板心疼,抖着双下嗷嗷叫:“你轻点,别弄坏了我的心血。”   宋思:“……”   摊开手下的嫁衣,引颈相交的两只鸳鸯就露了出来。陆老板的绣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鸳鸯的羽毛纹路华丽而复杂,栩栩如生。整套嫁衣是鲜艳的火红色,那如有生命一般的红,令人惊艳。   宋思一向喜欢鲜艳夺目的色彩,只一眼,便忍不住心生喜爱之情。   陆荣见状,得意非凡:“我保证,这一套嫁衣,是绝无仅有的一套,才不是那粗制滥造的仿品。”   宋思听了,喃喃道:“我明天穿这一身,阿斐见了,一定会被我迷住的吧。”   “那是自然了。”陆老板自信地附和道。   “嗯。”女人点点头,“这件嫁衣,虽然不如我原先那件精美,但也算不错了。”   陆老板不服气,作势要把嫁衣抢回来,“那你穿你原来的那件吧。”   宋思将嫁衣藏到身后,讪讪:“陆老板,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陆荣这才作罢。   因为宋思不想出去受那喜婆说教,她便拉着陆荣在屋里多逗留了一会儿。   两人对桌而坐。宋思给陆荣倒了一杯茶,然后也给自己添了一杯。   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陆荣摸着茶杯,也不喝,只是努力睁大那双小眯眼,仔细地盯着宋思看。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很古怪,可他却一点也不讨厌她,真是奇怪。   “陆老板,怎么了?”宋思疑惑道。   “没事。”陆荣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要成亲了。”   “你还不是要当爹了,我还没跟你说声恭喜呢。”   一想起那将要出世的儿子,陆荣就忍不住喜上眉梢,将茶水一饮而尽后,他擦了擦嘴:“宋姑娘,真是谢谢你了,你帮了我的大忙啊。”   宋思摆摆手:“小事一桩啦。”   见她不在意的样子,陆荣笑呵呵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来,我们以茶代酒,祝我们都能心想事成。”   “好,心想事成。”   ***   陆老板离开之际,宋思留他,顺便想让他参加她的喜宴。   陆荣也很想参加,但是他明天要出一趟远门,是关于生意上的纰漏,事情有些急,他耽误不得。   宋思虽有些遗憾,也表示理解。   送别了陆荣,她回到满是喧嚣的庄里,迎面而来的喜婆嘴角边的一颗黑痣妩媚动人,她扯了扯嘴巴,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忙到后半夜,喜婆终于放过了她,此时离天亮,也不过只有两个时辰了。   宋思觉得有些累,便想抓住这两个时辰,小睡一会儿。   回房间的路上,月色朦胧,风随影动。   女人浑浑噩噩的走着,步伐虚浮,也许是眼皮子太过沉重,在转过一个拐角时,她一个不注意,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身体习惯性地前倾,她连用法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上眼,不去看自己接下来的惨状。   然而,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而是跌进了一个香香暖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宋思不需要睁眼,便知道是阿斐。   可她实在是太困了,被阿斐抱着,她懒得睁眼,只迷迷糊糊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喜婆可跟她耳提面命了很久,说是新郎新娘成亲前的三天不能见面。   男子温热的指尖抚过了她的眉眼,语声轻喃:“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   还是她的阿斐好。   宋思在苏斐的怀里蹭了蹭,不舍得起来。   “阿斐,你不知道,这三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那对她来说,真是惨无人道的惩罚啊。   男子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我这三日,跟阿姐你是一样的。”   宋思听了,精神一振,猛地睁开了眼:“你不会也被喜婆教导成亲的礼仪吧。”   见阿斐点了点头,宋思心理平衡了。   苏斐哪能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当下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试着放开怀里的女人,可她将他当成了一棵树,死死地扒着不放。苏斐不明其意,低眸瞧去,却见女人面瘫着脸,眼眸晶晶亮,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刻,宋思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还拱了一拱,声音嗡嗡的:“阿斐,我走不动了,你抱我回房好不好?”   “……”   “好不好?”宋思不放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苏斐:“阿姐,要矜持。”   “……”   ? ☆、拜堂 ?  最终,宋思心满意足地由苏斐抱了回去。   她本起了色心,有意染指她的夫君,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只好作罢。   两人和衣躺在一张床上。   宋思乏了,干脆闭上眼,任由睡意向她袭来。   听到身旁没了动静,苏斐微微侧过头,安静地朝她望去。   没了那双笑眼做点缀,女人的面孔如一张僵木,泛着冰凉跟死气。   可他知道,女人之于他,是不同的。   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往后几千年的岁月里,他们朝夕相对,以姐弟相称,可他隐约能够感觉到,她是喜欢他的。   不是姐弟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之情。   可这样的感情,却让他感到迷茫,为了逃避她的爱,他选择了离开。   为什么会慌不择路地逃离呢?男子指尖抵着唇畔——太久远的事了,他都忘记了当时的心情。如果,他知道他们之间会有这一天,他还会选择离开吗?   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便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夫妻啊。   唇齿间呢喃着这两个字,男子看着她的眸光由浅转浓。   烛火摇曳下,男子的手,悄然握住了女人冰冷一如往昔的指尖。   ***   喜婆是在宋思的房里找到两人的。   看到本应该分开三日的新郎新娘睡在了一起,喜婆又拉又推地将苏斐推到了门外,转身对着睡眼惺忪的宋思一通说教。   宋思一律左耳进右耳出。   半天的光景很快过去,宋思摇了摇僵硬的脖子,脑袋上顿时传来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响动。   喜婆忙跑过来让她不要乱动,宋思乖乖应着。   有侍女将铜镜拿了过来,宋思扶着头饰凑过来看,待看到铜镜里的妖精后,她吓得差点将桌前的红枣桂圆端了。   说好的杏仁大眼、樱桃小嘴呢?   她怎么只看到了血盆大口跟脸颊上顶着的两坨胭脂啊。   这喜婆的化妆技巧未免也忒差了。   宋思将铜镜一阖,作势要擦掉脸上的新娘妆,侍女赶紧拦住了她,一个劲儿地劝说着:“小姐,你就忍一忍吧,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到时候喜帕一盖,谁能瞧见你的脸啊。”   这一番话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可宋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她木着脸沉思了一番,终于被她想到了。   “你不懂,我化妆是要给阿斐看的,既然喜帕一盖,没人能看见我的脸,那我化什么妆又有什么分别呢?”   侍女听了,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还是走进来的喜婆有手段,只见她将喜帕盖在了宋思的脸上,颇有气势地道:“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成亲?”   “……”宋思怂了,“我听喜婆的。”   片刻后,外头缺人手,侍女跟喜婆都出去帮忙了,一下子,宋思的屋里就空落了下来。   宋思这才扯开了盖头,好好地顺顺呼吸。   她还是觉着唇脂抹得太厚了,眼下没人,她悄悄掏出了方丝帕,对着铜镜涂涂改改。   正在她兴起之时,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忙把丝帕揣进袖口,喜帕一盖,端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其他什么声响,宋思以为是她听错了,便掀开了喜帕,眼睛咕噜噜地乱瞟。   由于她只掀开了盖头的一角,只有一只眼露在了外头,查探起来颇为费力。在扫了一遍,确定没人后,她才将盖头整个掀开。   正要继续刚才的改妆计划,忽觉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腰。   女人下意识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珠子。   眼珠子的主人笑弯了眼:“宋姑娘,好久不见啊。”   噗——   娘呦,这小道士是怎么混进来的呦。   ***   外头热闹喜庆的人声隐隐传来,跟这屋里,俨然是两个世界。   宋思跟小道士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率先败下阵来,眨了眨微酸的眼睛:“小道士,你来干什么?”   小道士鼻子轻嗅,待看到梳妆桌上放置的红枣跟桂圆后,他直接抓了一把桂圆,津津有味地吃着。   一边吃,他一边眨着清澈的双眸:“我跟师傅是来捉妖的。”   宋思赶紧将剩下的桂圆收了起来,侧头问:“原来,你师父不仅兴月老,还兴捉妖啊。”   小道士吃完了手里的桂圆,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宋思手里瞅,他咂咂嘴:“给人算卦算姻缘是副业,我师傅的主业是捉妖。”   “原来如此。”宋思点了点头,瞥过他嘴馋的模样,她又道:“外头那么多美食佳肴,你怎的吃我的桂圆啊?”   红枣缺了桂圆,就组不成早生贵子了。   一提到这个,小道士的表情都皱在了一起:“我师傅在呢,我哪有胆子偷吃啊。”说着说着,他满脸哀怨地控诉:“宋姑娘,前些日子,你日日给我弄来好吃的,后来你不来了,我就再也没吃饱过。”   他一做这委屈的小表情,宋思就拿他没辙:“我这一阵子不是忙着大婚嘛,抽不开身,抽不开身呐。”   小道士听了,眼一亮:“那等你有空了,还能给我带吃的吗?”   此时的小道士,白面红唇,就好比戏本子里的小白脸,当真是好看的紧。   宋思被美色晕乎了脑袋,刚要答应,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阿斐的那句“那个小道士模样生得好吗?”   阿斐既然会在意不相干的人好不好看,那是不是代表他在吃小道士的醋?   宋思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她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从今日起,我是有夫之妇了,跟你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小道士。   ***   等到小道士走后,宋思觉着无聊,便从兜里的夹缝中掏出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磕了起来。   磕着磕着,她脑海里蓦然回想起了小道士临走之前的提醒。   捉妖?如今的妖精都忙着修炼呢,哪有闲情逸致参观婚礼啊,小道士莫不是说笑的吧。   女人想了一会儿,无果,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不久,喜婆跟侍女又重新走了进来。这一次,她们是来扶她出去的。   宋思知道,这一天,最为关键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只要拜过天地,她跟阿斐,就是堂堂正正的夫妻了。   从此,他们就福祸相依,永生相守了。   只这么想着,被喜帕盖住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有些白痴的表情。宋思咧着嘴,由喜婆扶着,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她自觉走的甚是婀娜,伴随着耳边轰鸣的爆竹声跟人潮汹涌的欢闹声,喜婆将她的手交给了另一人。   那个人的手,温暖,厚实。两相交握,宋思冰凉的手下意识地颤了一颤。   那人似有所觉,牵着她的手一顿。宋思只觉得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还来不及回味回味,那股气息便离得远了。   宋思心定了定,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阿斐温软的抚慰。   他说:“阿姐,不要紧张,一切有我。”   果然,最了解她的人,还是他。   也许是太过紧张,接下来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耳边始终传来了阿斐温言的絮语,他提醒一句,她就照做,到最后,竟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终于,到了拜堂这一环节。   这可以说是宋思期待已久的时刻,她很不得快些将这三个头磕了,好跟她家阿斐恩恩爱爱地入洞房去。然而,与她的猴急相比,司仪高亢的语调,就有些不紧不慢了。   据阿斐说,这司仪是当地比较有名望老人,由他主持的婚礼,大都幸福圆满。因而,听着司仪念诵冗长而繁杂的辞藻,宋思咬了咬牙,忍了。   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司仪的长篇大论发表完了,清了清嗓门,扬声念道:“现在,请新郎新娘拜天地——”   宋思听言,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拜天地。”苏斐拉着她转过身,朝着大门的方向拜了拜。   “二拜高堂。”苏斐又拉着她转过身,朝着司仪的方向拜了拜。   “夫妻对拜。”苏斐拉着她转过身,正要互拜之时,宋思后退一步,手一挡:“慢着。”   众人不解其意,等了一等,紧接着,女人略带腼腆的声音从盖头底下传了出来。   “阿斐,你我之间还是隔得远一些,我头上带的凤冠有些沉,小心别撞到了你的额头。”   这话一出,只听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众人也跟着笑了出来,不过都是善意的笑声。   宋思也觉得自己犯了回傻,幸好有一帘帕子挡着,才没叫众人看到她那张囧囧有神的大红脸。   一旁的苏斐回过神来,唇畔旋即挂上了一抹笑。   他走上前去,重新拉过了她的手,凑近道:“谢谢阿姐挂心,我会注意的。”   这下子,宋思的脸更红了。   一边看戏的司仪也有了开玩笑的闲心:“两位,还要不要夫妻对拜了啊,还是省了这趟步骤,直接入了那洞房?”   司仪这句话一落,有人拍手称快,连连叫好,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宋思被苏斐稳稳地拉着。隔着那一方红盖头,她低着个脑袋,无措地盯着苏斐的脚尖看。   司仪吊了吊嗓,重新唤道:“夫妻对拜——”   宋思整了整裙摆,正要鞠躬,一个声音蓦然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慢着。”   额,这是怎么个情况呦。   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了新娘的身上,宋思表示很无辜。   待到发觉这是个男声时,众人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声源处。   额,却是一个光头锃亮的和尚,一派肃穆地越过众人,站到了视野的中心。   明明无风,他的衣角却恁是无风自动,一看便知是个高人。   ? ☆、结局(上) ?  安静的氛围里,仿佛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众人纷纷傻眼,不知道这个貌似高人的和尚来凑什么热闹。   宋思被蒙着盖头,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个情况,但空气中传来的异样的因子,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天了噜,不会又结不成亲吧。   她胸口一突,也不顾场合,悄然掀开了盖头的一角,想要看看来者何人。   正在此时,身旁的苏斐上前一步,朝着和尚作了一个揖:“大师,不知你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仍然温厚,却透着一丝冷意。   宋思赶紧挪到了男子身边,手挨着手,从盖头的缝隙里瞧人。当看到那人斗大的脑门,宋思觉得有些眼熟,还想细瞅,眼角的余光撇到了和尚身旁站着的小道士,她瞬间就想起来了。   她突然想到刚才小道士跟她说的话,捉妖捉妖,敢情是要来捉她这只妖啊。   宋思觉得很是头疼,暗怪自己失策,早知道是来捉她,她一定会早做准备。   天可怜见的,小道士那个二百五,估计也不知道他师傅说的妖怪就是她吧,瞧他这会儿,还有闲心朝她挤眉弄眼。   宋思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盖头,下一刻,和尚那敦厚而沙哑的嗓音就传了过来:“我来,是来捉妖的。”   众人听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还在台上的司仪也赶紧迈着老胳膊老腿,颤颤巍巍地爬了下来。一时之间,周围声音嗡嗡的,不复刚才喜庆热闹的景象。   大喜的日子,偏来一和尚搅和她的婚礼,宋思表示很郁卒。   她在这厢郁闷着,那厢,苏斐似还保持着礼貌,一字一顿地道:“敢问大师,谁是妖怪啊?”   “我说的妖怪,不是别人,就是你的娘子。”   和尚声音沉稳有力,这话一落,如钟鸣之声,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散去,留下阵阵回音。   等到回音消散,众人才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脚下又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一时之间,正中间只有宋思、苏斐、和尚跟小道士四人。   直到此时,小道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地朝宋思的方向看去。   宋思在盖头底下敛了敛眸,抿抿嘴,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旁的苏斐接口道:“大师,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妻子是妖是人,我很清楚。”   苏斐站了队,忠心的侍卫也跟着站在了苏斐这头。   “是啊 ,夫人不可能是妖怪的。”   “会不会是搞错了。”   “妖怪不都长得奇形怪状的嘛,夫人长得那么美,不可能的啦。”   宋思耳尖地听到了最后一句,顿时感觉通体舒畅。   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议论着,初时声音只有麻雀那么小,后来声音越来越响,都快盖过了他们这厢的对峙了。庄里受过宋思赏钱的侍从坚决地站到了宋思的这边,宋思觉得甚是欣慰。   她的那些银子,果然没有白花啊。   却不料,置身于漩涡中心的和尚面不改色,只用那把手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霎时,地面就裂开了一条缝。   四周突然雅雀无声。   和尚似乎是觉得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这才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布满补丁的道袍,慢吞吞地道:“我只问大家一个问题,一个人,若是没有心,那人还能活吗?”   众人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这个古怪的和尚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宋思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一摸胸口,身边的苏斐抓紧了她的手,低低地对她说:“阿姐,别怕。”   隔着红盖头,她看不到他的脸,但可以想象,说着这话的阿斐必是坚定从容,不卑不吭。   众人商讨了一番后,派了管家站了出来:“若是没有心,那人必是活不成的。”   和尚点了点头,手一指宋思:“她就能活得。”   又是一番窃窃私语后,管家犹豫道:“这不可能的吧。”   “要想知道她有没有心,只需要试她一试便可,有人愿意上前探一探否?”和尚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脑门。   一边打酱油很久的小道士觉得此举不妥,拉了拉他师傅的袖子,小声道:“师傅,这恐怕不合适吧?”   和尚没料到自家小徒会来这么一句,当下横眉冷对:“有何不妥?”   小道士憋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摸人家姑娘家的胸口。”   显然,有此想法的不止小道士一人,众人嘴上虽然没说,却都用不能苟同的目光瞪着和尚。   和尚老脸挂不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了苏斐那边:“总之,贫道受人之托,今日,定要将这妖孽拿下,替天行道。”   他说的抑扬顿挫,苏斐眸光一寒,挡在了宋思的面前,“大师,你若执意如此,苏某自当奉陪。”   宋思躲在他的身后,见阿斐这样护她,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当下便将盖头一掀,顶着个奇葩妆容,显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时的她,唇脂糊了一脸,眼睛眉毛嘴唇都虚化了,当真跟妖怪无无异,饶是和尚定力非凡,也不禁噗了一声。   众人也是此等反应,一惊一乍的,等到反应过来要笑的时候——   笑不动了。   ***   宋思懒懒地抽回了手。   她不过是使了一个定身术,等到将这老秃驴解决了,她再跟她家阿斐拜堂也不迟。   如此情状,和尚眼睛都不带眨的,倒是身边的小道士好奇地扯了扯身边定住的人,惊叹不已。   和尚扶额,他这小徒弟,至于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嘛。他赶忙将小道士拉到身边,把手杖往他怀里一抛:“拿着。”   “是,师傅。”小道士宝贝似得抱着法杖。   宋思将目光从小道士身上抽了回来,问那和尚:“你说你是受人所托,不知那人姓甚名谁?”   这和尚既能看出她无心,可见法力不可小觑,到底谁跟她有仇,将这和尚请了过来?   和尚一噎,没想到这妖怪死到临头还能问这无关紧要的问题,难不成还想□□不成?   这么想来,他清了清嗓门,刚要回她与迩无关,身旁的小道士及时插嘴道:“是一个叫孟心慈的姑娘托我师傅过来的。”   和尚一脸无语地看着小徒弟。   而宋思了解地点了点头。   原来,孟心慈贼心不死,竟然想到这么一招。她本来还奇怪孟心慈怎么还没死,现在看来是有高人指点。   然,此时显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宋思跟苏斐互看一眼,极有默契地转移了阵地。   四人来到了一个空旷无人的山崖边,当然,宋思他们是飞过来的,而小道士则是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的。   没等小道士歇口气,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三人就打了起来。   一对二,显然不是公平的决斗,可一方是收养他的师傅,一方是很照顾他的朋友,他不知道该帮谁,干脆席地而坐,撒手不管了。   小道士在这头看热闹,宋思在那头应付得很是勉强。   奶奶的,这和尚可真会找时机,她跟阿斐老弱病残的,哪能跟这满身膘肉的和尚比。   三人缠斗了很久,宋思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到最后眼前一黑,抵挡不了气流,直直地从空中摔了下来。   苏斐见状,心一慌,俯身而下,将女人揽入了怀中。   而就在此时,处在上方的和尚手掌不及,那一手太极八卦掌被镀上佛印,重重地劈向了苏斐的后背。   目睹这一过程的小道士大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有何反应。   宋思稳稳地落地后,咧了咧嘴,刚要跟阿斐说些什么,却见男子面色苍白,咽喉一哽,瞬间吐出了一口血来。   残阳如血。   此后漫长的时光,这一幕总时不时地在她脑海中想起,如影随形。   鲜红的血,不光渗透了他的衣裳,也溅到了宋思的裙摆上。   女人不禁有些恍惚,分不清这嫁衣上,哪处是嫁衣本身的红,哪处是阿斐的血。   苏斐费力将唇角的血抹去,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在女人怔忪的目光里,他弯了弯眼,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着裙摆上的血迹。   “阿姐,对不起,将你的嫁衣弄脏了。”   他垂着眸,手上的动作放的很轻,雪白的帕子转瞬便被染上了红。   女人一窒,无声地动了动嘴。   男子眼角眉梢浸润着淡淡的笑意,那抹笑意温温润润的,似能顺着暖阳照进心底。他将那染血的帕子塞到了宋思的手里,敛眸道:“阿姐,你穿着这身嫁衣,真好看。”   那双清冽的眸子里满是暖色,万千春风不抵他眉眼一瞬。   面瘫着的女人只觉得眼睛酸胀不已,她抖着唇,喃喃:“阿斐……”   她知道,苏斐的病还没好全,挨的这一掌又让他的病情加重,只怕这么一来,阿斐便活不成了。   苏斐似乎也明白自身的状况,缓缓眨了眨眼,掩去了眼里的一抹疲色。   “阿姐,这一生太过漫长,能活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以后的时光,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说罢,他身形摇晃,将要倒下,宋思咬牙扶着他半坐在了地上,低眸瞧去,却见男子长睫微阖,已然陷入了昏迷。   一旁的小道士走了过来,小声地问:“宋姑娘,他莫不是死了吧?”   宋思没回他,只是将男子唇角的一缕发丝拢在手心,用那干净的半边手帕,小心地拭去发丝上沾染的血迹。   她擦的那样认真,连和尚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也没有发现。   小道士巴巴地跑到和尚身边:“师傅,你放过宋姑娘吧,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和尚摇了摇头,又瞪了他一眼,小道士便不作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女人身上,却见她僵着个脸,黝黑的眸子里满是柔情,手里的动作不停,依旧忙着给苏斐整理衣冠。   莫不是魔怔了吧?   宋思只当旁人不存在,将男子身上的血迹都弄干净了,她才俯下身,凑到苏斐的耳边,用只有她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阿斐,你个傻子,你忘了我是不死的吗,干嘛那么傻,要替我挨那一掌。”   她与苏斐一起享受着永恒的生命,然苏斐到底是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几千年的时光下来,他的身体出现了异样,可她尚不及将他的病完全治好,他又得此重创,饶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从未想过她的阿斐会死。   一旁的小道士虽然不懂情爱,但是他却能够察觉到宋思此时的悲伤。多么奇怪,明明她是面无表情的,可他却有这种错觉。   思及此,他扯了扯师傅的袖摆:“师傅,你神通广大,救救他吧。”   他们都不是坏人,师傅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这……   和尚瞅了瞅一脸央求之色的小道士,又瞅了瞅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宋思,一番计较之后,他才面色凝重地跟宋思道:“我知道你是不死之人,杀不死你,可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在尘世逍遥自在。这样吧,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不得下山。”   小道士一听,脸皮皱成了面团:“师傅,你这要求也太坑人了。”   和尚无视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了宋思身上。   辨不清方向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一袭红裳的女子呆坐在地,脏乱的妆容之下,她的一双眼,似道尽了无限的悲凉。   只一眨眼,女人仍旧维持着面瘫的脸,目光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和尚的话,宋思这才有了些许的反应,只见她慢慢直起了身,红裙逶迤,眸色苍茫。   她似乎叹息了一声,道:“和尚,你不过来凡尘历练一趟,凡事都有自己的命数,你又何须如此固执呢?”   和尚听罢,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抖:“执着的人,到底是谁。”   两人一问一答,小道士听得云里雾里。   倒是宋思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好了,不扯这个了,阿斐,我就……交给你了。”   她说的随意,目光却一刻也没从男子的面上移开。   她的阿斐啊,怎么也看不够。   一旁的小道士满眼不舍地瞧着宋思,心里腹诽着师傅的不近人情,但是比起同归于尽的结局,这个结局无疑好了很多。他跟宋思也算是酒肉朋友了,眼下他师傅重伤了她的夫君,他这心里怪内疚的。   这么想着,他就不敢看宋思的眼镜,只是低着个脑袋,小声地道:“宋姑娘,你别担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宋思闻言,愣了一愣,余光瞧了瞧小道士的侧脸,明白他的心思,便回他:“好啊,到时候,你可别忘了给我捎上我最爱喝的青梅酒啊。”   “放心,我一定记得。”   ……   ? ☆、结局(中) ?  往后,宋思便被和尚囚禁在了凌云峰。   说是囚禁,宋思这日子过得还是挺逍遥的,除了出不去。不过她的洞府蔬菜肉食什么都有,对下山的事宜也就不是那么热衷了。   闲暇的日子,她会养养鸡,给蔬菜除除草,给花儿浇浇水,每天的日子过得极为规律。   累了的话,她会躺在阿斐给她做的藤椅上晒太阳,想象着阿斐就在她的身边。   当然,她每天都会咒和尚早点死,这样,她就能出去了。   小道士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隔三差五就来洞府看她。   宋思很是欣慰。   只是,每次见到小道士手里提着的青梅酒,她的馋虫就被勾了上来。   和尚布得结界果真厉害,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青梅酒就更不可能落到她的手上。   偶尔,小道士会抗议道:“我上一趟山不容易,你这青梅酒又喝不到,我下次不给你带了。”   宋思翻了翻白眼,“你懂啥,我喝不到,过过眼馋也是好的。”   “……”小道士。   有小道士陪着唠嗑,宋思这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聊。可久而久之,小道士来看她的事情被和尚知道了,和尚就禁止小道士过来了。   宋思觉得有些忧伤,更是加大马力咒和尚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结界没破,老和尚始终坚挺地活着。   后来,宋思觉得没意思,干脆一心扑在了打理洞府的事情上,也不去管外头的是是非非了。   她要将洞府收拾地干干净净,好等她的阿斐回来。   因为知道阿斐也在等她,宋思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陆老板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过来的。   彼时,宋思正吭哧吭哧地给庭院里的盆栽浇水,察觉到洞口结界的波动,她以为是小道士来了,便喜滋滋地扔下水壶,跑到洞口去也。   等到了洞口,看到那张熟悉的胖胖的脸,她才知道来的人是陆荣。   陆荣是个凡人,压根看不到结界的入口,也看不到结界里的宋思,此时,他就伸出两手,有些害怕有些好奇地触摸着岩壁。   从宋思这个角度,几乎能够看到陆老板宽阔的额头上晶莹的汗水。   她不禁想,以陆老板肥胖的身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宋思很是感动地看着陆荣,情绪饱满地开口道:“陆老板,你来看我来了。”   她说这话时,没有考虑到陆荣看不见她,此话一出,陆老板跟见鬼一样吓了一大跳,胖胖的身体敏捷地朝后一蹦。   “是……是……宋思吗?”   陆荣的目光虚无地晃了一圈,也不敢上前,只在原地犹犹豫豫地开口问。   “是我啊,我被封印住了,你看不见我的。”   宋思很有耐心地解释着,眼瞅着陆老板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她又补充道:“陆老板,你别害怕,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陆荣听言,这才放下心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宋思啊,我是听那小道士说你被关在这儿,一个人很是孤单,我就过来看看你。”   宋思继续感动地点点头,“陆老板,有你这份心,我真是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陆荣罢了罢手,上前几步,谦虚道:“哪里的话,本来,我还想抱我儿子过来给你看看,没成想这凌云峰如此之陡峭,我也是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来此一遭。”   宋思惊喜地问:“你儿子多大了,取名了没?”   “都两岁了,取名了,大名叫陆宝宝,小名叫宝宝。”   一提到宝贝儿子,陆荣的眉眼间闪过了慈爱之色。   宋思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你给他取得名字真好听。”   “是吧。”陆荣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两人一番叙旧后,太阳渐渐西下,陆荣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舍地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宋思同样不舍,但还是附和道:“是啊,等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陆荣望着西下的太阳,有些感叹。   他此番前来,在路上整整耗时了三个月,他年纪大了,身体到底有些吃不消。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跟宋思说的。   直到再也看不到陆老板的身影,宋思才回到了屋舍前,提起落下的洒水壶,继续给花儿浇水。   陆老板最后的那句喃喃自语,她听到了,可她注定给不了他答案。   她的人生是永恒的,而陆老板的人生不过百年。   不知道等她出去了,还有没有认识她的人。   后来的时光,宋思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在尘世的那些日子,几乎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时间久了,她连小道士跟陆老板的相貌都记不太清了。   可就算如此,她的心还是满的,因为她还有盼头,她的阿斐还在等她。   后来小道士跟陆老板还来看过她几次,她最后一次见到陆老板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   那时的他,昔日胖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跟老人斑,头发花白,眼神也不复曾经的清明。   他守在了外头,絮絮叨叨地跟宋思念叨着家长里短,宋思耐心地听着,胸口不是不伤感。   她知道,陆老板快要死了。   陆老板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他对生死之事看得很开。   临别时,陆老板叹息了一声,问她:“你还在等他么?”   “等呀。”宋思不假思索地回:“几千年都等了,区区百年,我等得起。”   陆老板的身影渐渐隐没了,此后的几十年,她再没有见过他。   而那小道士到底是修道之人,就算俊俏的脸被花白胡子盖住,他也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美道士。不过,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他的性子倒没有多大改变,依旧那么二。   宋思曾跟他打听苏斐的情况,小道士只摇了摇头,说他师傅将苏斐藏起来了,他也不知道苏斐的伤好了没有。   宋思对此只是哦了一声,她不担心,因为她能感受到阿斐还活着。   只要活着,那便好。   等到后来,没人来看她了,宋思也学会了找乐趣,捡着凌烨曾经的恶趣味——闻鸡“打架”。   没有办法,洞府里唯二的生物,估计就她养的鸡了。   曾几何时,她还义正言辞地阻止凌烨,现轮到她了,她也能看得得趣。   看来,她已经迈向猥、琐的道路并且一去不复返了。   洞府的时光似乎静止了,宋思已经记不得看了多少次日出日落。   毫无希望的等待跟有盼头的等待,到底哪个更磨人了呢?   宋思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近来,洞府的结界出现了很多次的波动,看来,离她出去的日子不远了。   结界破了的那一天,宋思正悠闲而惬意地边嗑瓜子边看小人书,忽感觉洞府震荡了一下。她起先以为是她老眼昏花,待察觉不到结界的阻隔后,她一个激动,啥都没有准备,便直奔山下去了。   以往有结界的压制,她感受不到阿斐的气息,现在结界没了,她很轻易就能凭着血脉里的牵连找到阿斐。   到了山下,曾经繁华热闹的浔城,早就改朝换代了。   看着曾经熟悉的街道完全变了个模样,宋思有些伤神,问了一路人,始知,此时已经过了整整一百年。   不过虽然物是人非,但她的阿斐还是在的,只要一想到阿斐在等她,宋思便光剩下傻乐了。   没费多少工夫,她便在一处幽静而雅致的屋舍感受到了阿斐的气息。   一簇簇火红的芍药开的正艳,馥郁的芬芳迎面而来,让人甚是陶醉。院落用篱笆围着,布局分明,蔬菜果子鲜花都有,却各有各的韵味。西边的一角有一口井,此时井边放置着一个木盆,盆里还有一些菜,碧绿的菜叶染上了水珠,看着鲜嫩极了。   还别说,这座屋舍,与她洞府的那一座还有些相似之处,看来,阿斐早早盖好了屋子,也在等她。   宋思心里觉着有些美,刚要提步,忽然想到她来得匆忙,都没有好好打扮一下。   可若是现在回去打扮,又不能马上见到阿斐了。   宋思一番犹豫之下,最终还是推开篱笆,走了进去。她没直接进屋里,而是先去了那口井旁,打了点水,好好地洗了把脸。洗好脸,她又掏出了那只白玉簪子,比照着水面,小心翼翼地别上。   稍稍收拾了一下,女人对着水面左看看右看看,自我欣赏了会儿。   嗯,其实,她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嘛。   正在她自我陶醉之际,只听吱嘎一声响,木门开了。   宋思陡然回过头,待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阿斐走出来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仍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呆滞地朝他望去。   一别经年,阿斐似乎越来越好看了呢,反观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憔悴干瘦的像只女鬼。   不知怎么的,宋思突然心生了怯意。   转而一想,她怕个什么劲儿啊,于是便狠狠地暗骂了自己一顿。   脚步声由远及近,宋思知道,阿斐在朝她的方向走来。   因为她是蹲在井边,苏斐并没有看到她,可她却不争气地忐忑了起来。   那一声声的脚步声,如鼓槌一般,咚咚咚地敲打在了她的心口。脑海里闪过了千百种相见的画面,女人深吸一口气,猛地从井边站了起来。   嘿嘿,这个出现的场景够惊喜了吧。   瞧,阿斐刹住了步子,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她,惊喜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女人一咧嘴,很满意此时阿斐的反应。   她站在原地,装模作样地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裙裾,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偷偷窥觑着一旁的苏斐。   呆子,怎么还不过来啊?   宋思心里咕哝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两手自然的放置在了身侧。抬眼瞧见苏斐并没有过来的迹象,女人暗叹一口气,心想,这一百年,阿斐怎么变笨了呢。   无奈,她开口,故作矜持地道:“阿斐,我回来了。”说罢,她身侧的两手微微朝前张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久别重逢,阿斐怎么着也该主动一回了吧。   可她的阿斐太笨了,她都暗示地那么明显了,他也没有过来抱抱她,仍旧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宋思更无奈了,只好放下手,巴巴地上前,满怀深情地告白着:“阿斐,这一百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把洞府收拾的很干净,你盖得那间屋舍也仍旧跟百年前一模一样,对了,屋舍前的玉兰花开的正茂,改天我带你回去瞅瞅,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把这些年来心里想的话,倒豆子一般,细细地说给他听。   苏斐听得很认真,微微侧着耳,霞光映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了他鸦羽似得睫毛跟雕刻般的鼻梁。   容色如玉,姿态斐然。   女人看着看着,不由地停了下来,对上男子幽深的眸色,她舔了舔嘴巴,厚着脸皮问:“阿斐,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想我吗?”   在她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矜持,他们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管劳什子的矜持不矜持。   苏斐敛了敛眸,没有回答,只是将宋思的手拉起来。   没等宋思脸红,他又将她的袖子一层层地往上撩开。女人刚想抽回手,苏斐不让,任由那一道道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刀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森森的白骨之下,皮肉残破不堪,血迹虽已干涸,看着却仍是触目惊心。   ? ☆、结局(下) ?  宋思怕他担心,抢白道:“先前不小心被一只野兽咬伤,伤口早就不疼了,过一些日子,就会自己长好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已经过了百年,她放血后的伤口还没长好,她归结于那老和尚布得结界的原因。   苏斐不答,只是缓缓将她的袖口拉好。   左手一得到自由,宋思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僵刻的面容上泛出了一丝笑:“阿斐,你造出了这么间雅舍,是不是为了等我回来啊。”   她被关在凌云峰之时,跟那和尚约好,等阿斐醒来,就告诉他她去云游去了,好叫他在山下安心养伤。   因而,此时阿斐对她态度冷淡,她可以理解。   想到此,她用另一手扯住了男子的指尖,摇了摇,有些讨饶地说:“阿斐,我不应该不告而别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斐似乎叹息了一声,挣脱开了她的手,转身看她:“阿姐,你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事,我都晓得。”   “啊?”   宋思不明所以,面瘫着脸,眨眼着眼,模样看着有些傻。   “阿姐,我知道你胳膊上这些刀口是怎么来的,我也知道你这一百年去了哪儿。”   宋思听得更不懂了,但还是笑着说:“阿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我根本没有得病,只不过是使用了幻术,让你以为我生了病。那道长其实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一起做了一场戏,好让你心甘情愿地被封印在凌云峰上。”   宋思渐渐收了笑,面无表情,“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苏斐垂眸看她:“心慈自小便有顽疾,我知道她活不过十八岁,世上无人能够救她,我便想到了你。”   宋思点了点头:“所以你回来,是为了救她对吗?你用你的虚情假意,来骗我心甘情愿,我费尽心血熬制的那一碗碗药,你都是给孟心慈喝的,是不是?”   男子张了张嘴,轻声呢喃:“对不起。”   女人复又重重点了点头:“你是应该跟我说对不起,可是我不会接受。一直以来,我从没有勉强过你什么,我没有勉强你爱我,也没有勉强你娶我,我甚至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就连等待,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抬起眼,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好好看清他一次,可湿润的水汽阻隔了她的视线,面前的男子近在眼前,却又隔得她很远。   一切早有预料,只是她身处美梦之中,又如何舍得醒来。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滑落,女人怔了一怔,手忙脚乱地去兜住那一颗颗的珠子。   察觉到男子的靠近,她大步往后退了一步,大声制止道:“你别过来。”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背部挺得笔直。   “我从不知道什么寂寞,是你给了我寂寞。你知不知道,我被封印在洞府的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天天,一年年地等待着,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我以为,这一次,你能陪我到地老天荒,可我等来的,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似乎自认识你来,我的生命便只剩下等待,我以为杜婉芸死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可你终究是不愿意。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包括感情。”   女人说着说着,想笑,可却笑不出来。   身后的苏斐没有出声,宋思知道他还在,可眼中的泪珠止都止不住,仿佛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   风簌簌地吹,花海摇曳中,有什么声音怯怯地响起:“阿斐。”   两人都怔了一怔,宋思回过头,却见那座精舍的门口探出了个身子,嫩绿的襦裙,花儿一般的容颜,眉眼之间有些眼熟。   宋思的记性突然变好了,她想起孟心慈到底像谁了。   原来兜兜转转,苏斐一直没有忘记过杜婉芸,如此执着地寻找着杜婉芸的转世。   苏斐见到她看孟心慈的目光,似乎有些忌惮,生怕她如百年前提刀抢亲那样,对孟心慈起了杀心。因而,他让和尚封印她,也是为了孟心慈的安全考虑。   宋思又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她扯了扯嘴角,将发髻上的那支白玉簪子扯下,“很久很久以前,你跟我说的那个承诺,你肯定是不记得了,现在你有了如花美眷,那个承诺就不算数了,我也……不会等你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木着个脸,眼泪却仍在流淌。以前,她一直渴望能够好好笑一次或者哭一次,可真当哭了,她才明白,什么是伤心欲绝。   ——阿斐,你可不能再让我伤心了。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负你。   他的承诺言犹在耳,可他的心却变了。   不,应该说,她从没有看透他的那颗心,那颗从她的身上生生摘下的一颗心。   苏斐觉得心口刺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样,心突然空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住了胸口,抬眸瞧去,却见女人面瘫着个脸,毫不犹豫地将那支白玉簪子扔在了地上。   玉质的簪子断成了三截,顶端的珠花飞溅起来,尖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脸。   他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徒劳地想去拉她的手。   “阿姐……”   “不要叫我,我从不是你的阿姐。”女人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经过泪水洗净的瞳仁,看到的天空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来的干净透明。   “恭喜你,你终于将我的爱耗尽,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她不知道,当她看着天空说出那一番话时,她的双眸寂寞如雪。   一直以来,苏斐都知道宋思是他割舍不下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可他知道,他的心底住着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这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山花都开遍了。   他一直坚信着,他要去找她,找他梦中的那名女子,直到遇见了杜婉芸。   那与他梦里毫无二致的笑靥,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房。   可这千百年来的纠缠,他到底还是将宋思放上了心。   “阿姐,那你……打算去那里?”苏斐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可他还是问了。   女人没看他,“远方,我也不知道的远方,你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宋思知道,她到不了远方,因为,她就要死了。当看到孟心慈还活着,她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满心欢喜的下山,结果却是一场空,这个结果她始料未及。   她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凌云峰,回到了苏斐给她盖得那间屋舍。   身下是软软的褥垫,女人躺在了木质藤椅上,摇啊摇,摇啊摇。阳光从窗沿里渗了进来,照在她脸上,泛起星星点点。   女人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心想,这一辈子,终究是太长了,她也活够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生命的陨落,昔日世外桃源般的洞府也有了崩塌的迹象,阳光被切割成了碎片,岩壁裂开了一道道裂痕,生机勃勃的玉兰花顷刻间燃起了一片火海。   闭眼沉睡的女人似毫无所觉,双手阖在胸前,面容素白,静谧安详。   就在她即将被火海包围的刹那,岩壁突然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兽破门而入。   宋思费力地睁开眼,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然没等她眯开眼,身子忽被高高地抛起,随即落在了软软的物什上。她虽没力气睁眼了,但鼻子还算灵敏,闻见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她便知道,凌烨来了。   百年不见,凌烨似乎又长大了些许。   女人靠在它的背上,风从她耳边掠过,刮得耳朵有些疼。   她努力抱紧了凌烨的肚子,闭着眼,絮絮叨叨着:“凌烨,这百来年,你怎么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我,我好歹也算你半个主人啊?”   “喵。”你不是有苏斐了么,我回来做什么。   宋思蹭了蹭它软软的毛,径自道:“凌烨,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过,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你,我很高兴。”   凌烨努力地奔跑着,没吭声。   女人也不是真要它说话,又自顾自地道了一些家长里短。   就如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她负责说,他则负责倾听。   到后来,女人有些乏了,声音低了很多:“凌烨,谢谢……你。”   不知什么时候起,凌烨停下了步子,转过头,用那双碧绿的猫眼,安安静静地瞅着她。它比百年前又大了好几倍,也更威风更漂亮了。   宋思勉强睁开了眼,对它露出了一个虚幻的笑容:“我以前一直偷偷幻想着骑、在你身上的场景,那一定很威风,谢谢你……圆了我的心愿。”   凌烨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脸颊,女人见状,吃力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耳朵,“凌烨,再见了。”   “喵。”   它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凌烨眨了眨眼,一滴透明的泪,从它的眼眶滑落——   “喵。”   ***  尾声   幽冥河畔,火红色的曼珠沙华开的荼蘼。   老妪驼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在黄泉路上。她是一个负责巡逻的鬼差。   途径幽冥河岸时,她又看到了那个身长玉立的男子。   男子的容貌是极为出色的,只是他的眸间藏着一丝忧郁,不知又是哪个伤心人。   这已是她这个月第三次见到这名男子了,这一次,她没有忍住,驼着背走上前去。   火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她脸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她咧了咧嘴,苍老的声音有着被石子摩擦过的沙哑:“这位小兄弟,我瞧你一直站在这里,可是在寻找着什么?”   男子回过头来,定定地看向她:“嗯,我在寻找爱。”   “爱?”   男子点点头:“有人给了我这世上最真最纯的爱,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我得把它找回来。”   老妪“哦”了一声,其实有些没听懂。   她指了指远方,跟他道:“那你继续找吧,我去工作了。”说罢,老妪弓着背,小幅度地踱着步子,慢吞吞地离开了。   男子没有回身,目光仍然定在了老妪的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他的心上住了一个人,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了她。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